自古英豪難過美人兒關,拓跋元家的男帝素來免疫美人計,但元家的女眷卻不在其列。故而單論政績堪稱明君的胡太後,獨好美男這一口,也就栽在美男手裏。


    起初胡太後明著欣賞亡夫胞弟清河王元懌的才能,朝廷用人以元懌為太傅太尉,女官中則以孝文帝幺女元明鏡為女相侍中、任宿星府君,掌管“親衛內閣”宿星府。


    後期的胡太後卻暴露本性,癡迷元懌美麗的身姿容貌,逼迫元懌與她同房就寢,日漸荒廢朝政,晝夜貪歡。嫂叔二人不背著人的淫亂縱情,自然招致天下人的厭惡。


    而那清河王也絕非俗類,元懌自幼敏慧,美姿貌,文采出眾德行充備,除了驕奢僭越沒大毛病,且頗會享受,還在家裏西北角築高樓,比皇宮的淩雲台還壯闊,門客作詩賦曰“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但有太後長嫂撐腰,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不僅如此,元懌還求賢若渴,招攬天下才子盡拜門下,清河王府因此成了當世最奢華的場所,時人稱就算陳思王曹植來了,都要自愧銅雀台寒酸於清河王府。


    直到正光元年,清河王元懌被誣告毒害少帝、圖謀篡位未遂,坐罪被太後囚禁,最後雖真相大白,卻又卷入了權臣元叉、宦官劉騰發動的宣光政變,胡太後也被囚禁。因此清河王的護身符嫂夫人失效了,甚至把自己的小命也搭在了這場宮變裏。


    自從胡太後母子被幽禁,又一把火燒了宿星府的據點,斷了天子與其親衛宿星府的聯係,自此權臣外戚專政,禍亂朝綱淫辱女官,逼走年僅十四歲的宿星府君蘭陵公主,此後天下大亂,北魏由盛轉衰。


    而遠在洛陽、平城以北的塞外——


    以人肉築成了北塞長城、抵禦柔然數十載的六鎮軍民,原也是鮮卑和鮮卑化貴族,卻在都城南遷之後,從國之肺腑淪落為守門之犬。身份地位乃至賴以生存的溫飽都每況愈下。


    尤其是太後與少帝雙雙被幽禁,奸佞禍國魚肉百姓之後,六鎮戍邊的軍民飽經苦寒天災與絕境肆虐,糧草不濟,朝廷重稅卻不賑災,未戰柔然已凍餓死傷無數。


    老一派鮮卑貴族,將此局麵歸咎於孝文帝“漢化”改革的罪過,圖謀起義,恢複鮮卑正統。


    此派的主張,卻與舉著“匡扶漢室”旗幟的蘭陵公主背道而馳。隻因她是退位的孝文帝的老來得女,母親原是華胥漢室正統,因此才執著推崇漢化。


    正光二年,六鎮軍民借舉行“夏獵會”之機聚攏各部落勇將,欲興義軍南下洛陽,清君側殺國賊,以救被幽禁的二帝,恢複朝綱。


    就在這時,活動於民間的蘭陵公主也現身北境,放出風來,將與固守鮮卑正統的勢力來爭奪、瓜分六鎮勇將來扶正朝綱。


    素來由六鎮輪流舉辦的夏獵會,今年輪到了武川鎮。


    ——時值盛夏,武川鎮。


    北國好風光,盡在亮麗草原。


    鋪天蓋地的綠草如絲,像一床厚被鋪滿曠野。碧綠無暇的景色裏,突然鑽進去個辮發垂髫的半大小子,隨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穿鮮卑騎射服的漢家少女緊跟其後,剛進入草場就一腳踩空、跌進了長勢過腰的草裏。


    引得前頭的鮮卑小子哈哈發笑,趕忙折返迴去,扶起她。


    等少女再站起來時,正瞧見不遠處夕陽西下,有個騎白馬的紅衫少年迎著緋紅的晚霞打獵歸來,他頭頂的巾帽歪斜到一側,露出的那張臉膚白如羊乳,俊美奪目。


    即便隔了幾丈遠,她都能瞧出他五官生得極好,絕對很漂亮。


    黃昏底下,夕陽像個橘紅的鹹蛋黃,晚霞卻幻紫暈紅,遠山深藍,草叢翠綠,天地間如被打翻的妝奩、脂粉盒子一般豔麗斑斕。


    而綠草地上,曠野郊外隻有那位白馬少年,他身穿繡有傳統鮮卑紋飾的紅衣,及膝短裙底下甩著兩條直挺挺的雪白長腿,腰纏箭筒腳蹬鹿皮靴,側帽歪斜手挽長弓。


    好個塞北俊郎,真叫豔冠天下風流倜儻,是她瞧一眼就忘不了的場麵。


    甚至都挪不開眼。


    直到這位草原明珠般的少年由遠及近,坐在馬上悠哉悠哉奔倆人而來,漢人姑娘還以為是自己盯得太露骨,把人招來了,便趕忙收迴視線扭迴頭。


    沒成想,這少年卻衝她身旁的男孩子拿鮮卑語笑問:“黑獺!你旁邊那妹妹是哪個部落的?有了相好也沒告訴我?”


    他嗓音清脆又溫柔,居然把嘰裏咕嚕的鮮卑語說得婉轉動聽。


    一聽少年跟身旁的宇文家四公子說話,她才知倆人認得。所幸她近日剛學的鮮卑語,聽他說話跟聽漢語一樣清楚。


    宇文四公子為難地看向身旁少女,她已麵色如常,主動衝那俊美的騎馬少年抱拳解釋:“公子誤會了,我是從嘎仙洞…也就是室韋那邊,祭祖迴來的拓跋家人。”


    對麵馬上的少年聞言,與姑娘四目相對愣了一下,隻覺麵前這漢人少女眉宇英氣逼人,琥珀般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目不轉睛。


    明明是個細挑的黃毛丫頭,哪來的滿眼露骨的侵略性?瞧得他渾身難受,雪膩的臉頰倏然一紅,仿佛自己是什麽勢在必得的獵物。


    加之她那句漢語他隻聽懂了“室韋”和“拓跋”。想著那群仗著跟皇族元氏沾親,就總拿鼻孔看人的拓跋部老貴族,他隻拿鮮卑語嘟囔了句:“說的什麽鳥語!”


    便繞開倆人,拿直挺挺的雪白雙腿輕夾馬腹,另擇小路而去。


    少年的臉紅映著滿天彩霞,便是最美的場麵。雖然倆人語言不通,一句話都沒說上。


    漢人姑娘方才得知,這位鮮卑少年許是被保護得太好,血脈純正,居然連漢語都聽不懂。


    瞧著從前叱吒風雲的天朝公主,居然因在男子身上碰壁而麵露神傷,身旁宇文部落的四公子宇文泰雖才十五歲,已心智早熟地洞悉緣由,便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打趣她道:


    “殿下,俺哥哥好看吧?他可是被譽為武川第一美人兒的獨孤郎!”


    “本宮瞧他是塞北第一美人也不為過。”


    及笄之年的蘭陵公主元明鏡,便在雲中獵場的夕陽西下,偶遇了讓她一眼萬年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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