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提“要好處”,宇文懷璧便在心裏七上八下的,琢磨出花來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鮮卑男子忽然將眼瞼泛紅的鳳眸微眯,語氣清冷又極力柔緩,怕驚嚇到她一般:


    “寡人的風陵王…想要什麽好處?”


    麵前的紅衫姑娘頂著嬌豔英氣的娃娃臉,正色道:“在風陵渡給我建個風陵王府,建成之後我就搬過去住,這個…不會太為難陛下吧?”


    雖然他挺慚愧自己想歪了,但一聽她要去風陵王府住,宇文懷璧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幻聽了!


    “你迴來住?好!等我迴去…迴大周地界就即刻命人督建,隻是風陵渡狹窄,也就一州縣之大。你不如來長安入仕做官?”


    沒見過自己往圈套裏鑽的,元無憂幾乎要繃不住笑出來,隻好極力從眉眼泄出笑意,卻像戲謔:“既然風陵渡地方小,你就不能賞我個地盤麽?等我贏了,就算論功行賞,陛下也該知才善用,賞我個差事飯碗吧?”


    說這話時,元無憂忽然想到了高緯。論這種施美人計給對方望梅止渴,空口套白狼的套路,還真是他教的。


    隻不過之前她哼哈答應著高緯,目前卻是地盤和玉璽都沒給他拿來。當然,那種引刀割自己肉的事,她屬實不甘願是其一。而今高延宗上躥下跳的,高長恭又態度模糊立場不堅定,不向著她是其二。


    她倒不如兩頭使反間計,看誰更有誠意,再去為誰效命。


    鮮卑男子聞言,卻倏然語氣清冷的哼道,


    “堂堂風陵王自有皇家金飯碗在手,何談謀差事?說罷,看中什麽官職了?”


    唯恐他起疑,元無憂趕忙軟下語氣,套近乎道:“你就賞我個離你近的府君刺史當當如何?這樣既便於我去長安拜見…也方便我在地方體察民情,可會為難你?”


    宇文懷璧一聽她說:“為了保護你”、“離你近點”,還要迴來住,趕忙滿口答應,


    “朕不為難!你想要何處?虞州?中州?中州不行,離洛陽近,你守城會艱難……”他主要是想著,中州離洛陽和鄴城近。她昔年兵敗洛陽,唯恐她觸景生情,更怕她渡黃河去鄴都見蘭陵王,比見他勤快。


    沒想到被華胥女帝三言兩語一套,他就自稱“朕”了。


    旁邊周國的幾位都聽傻眼了!


    外麵不是盛傳華胥女國主是昏君嗎?今日一見,怎麽瞧著自家天子好像才是那個昏君?居然被女國主的三言兩語給迷的神魂顛倒,真怕他也來個愛美人不愛江山!


    蘇威剛張開嘴、想出口打斷,卻被自家天子橫了一眼,不許插嘴。


    偏偏眼前的姑娘還笑著應道:


    “那就風陵渡隸屬的同州吧,那是你出生的地方。我記得初次見你,你就任同州刺史,風塵仆仆的給我帶了兩瓶老陳醋來。而且離雍州長安很近,快馬半日可達。”


    鮮卑男子眸光一閃,似乎悶笑了聲,“可你不愛吃酸口。”


    “我確實不喜歡吃醋,現在也是,不過都能克服。隻是你們現在似乎不封同州刺史,隻在重臣死後追贈?那我還能去你老家瞧瞧麽?”


    “當然,朕應允了,等你辦完此事,就任命你為同州刺史,在同州府蓋風陵王府。”許是意識到自己答應的太快,鮮卑男子羞赧地頓了頓,又續道:


    “朕也會吩咐下麵,每餐不給你上酸口,朕也從來虛設六宮,隻待你歸。”


    元無憂笑彎了眼,“既然陛下安排的如此周到,我便不客氣地笑納了。勞煩陛下把風陵王府建成您喜歡的樣子吧,等給我的落腳之地建成,我再去拜會陛下的長安。”


    宇文懷璧滿眼掩不住的欣喜,“不必說這樣見外的話,那也是你的長安。”


    這時,旁邊的蘇威又聽出不對了,隻抬眼衝小女帝道,“風陵王這是…蓄謀已久吧?”


    元無憂鋒眉鳳眸一橫,斜睨一眼蘇駙馬。


    “我與他自幼相識,久別重逢說是蓄謀已久也行,你莫非不歡迎我迴故鄉?”


    唯恐她被氣走,功虧一簣,宇文懷璧憤然轉頭怒視蘇威,厲聲嗬斥:“休要對風陵王無禮!”


    元無憂唯恐宇文懷璧多心,夜長夢多再發覺自己的野心,忙打圓場道,“還請陛下跟我走一趟,去蘭陵王那裏取幹將劍。”


    說著,女帝抬腿就走在前頭。


    而那清高又情種的鮮卑天子,此刻滿眼都是前麵的獨臂姑娘,忙不迭抬腿跟去。


    蘇威在後頭了然地笑,“天命也。這美人計果然是世上最易破解,也是最難抵觸的。”


    愛上功高震主的妻子,似乎是宇文家的宿命,真應了民間戲說北朝的那句:“元家出明君,高家出美人,宇文家出情種”…


    他算發現了,怪不得說玄女破蘭陵入陣是齊國欲擒故縱的美男計呢,那安德王萬般風騷糾纏,也不抵蘭陵王在她心裏重要。


    果真是,你以為的美人計:找個美人勾引你!實際上的美人計:你少年時代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一樣的美人迴了頭,又對你若即若離!


    而這位風陵王,是國主看著長大的前朝少主,互為通房,從前他隻能仰望的人,女帝獨苗天之驕女,如今卻祈求他憐愛恩賜,還故作口是心非的想迴他身邊,想住的離他近點,隻怕皇上都有意把雍州給她食邑。


    可是,在皇上眼裏,她矜持又深情地選中了他的生養之地同州,卻是風陵渡東渡黃河,能直搗齊國洛陽的要塞。


    被蒙蔽的皇上也許並非沒看出她的野心,而是縱容她,極盡所能、傾其所有地給她自己能給的所有特權,就像縱容最意氣風發的少年時,眼看著未婚妻失去江山,兄長被權臣所殺,被迫成為傀儡苟且偷生的自己。


    這個美人計,天子肯定甘之如飴。但昏君皇帝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後果,卻是臣民無法承受的。


    而一前一後走著的倆人,不知何時並肩。


    儺麵男子忽然迴頭看她,低聲道:


    “無憂兒,我在等你。”


    元無憂愕然抬頭,瞧著身側的男子,隻覺恍然如夢,腦中突然浮現起一個身影,是許久之前的她,撕心裂肺的喊——“彌月哥哥,我在等你啊!”


    似乎是三年前,也許是更久。


    她所遺忘的記憶,正是她最痛苦的經曆。


    眼窩突然濕潤了。


    元無憂鳳眸微垂,目光失神道:“宇文懷璧,為何一看到你我就會心痛呢?”


    鮮卑男子聞言,木質儺麵底下那雙深藍鳳眸便焦急起來,“哪種心痛?你還在恨朕麽?嫌朕的麵具醜?還是…討厭朕?”


    她微微搖頭,“是那種一心動……就厭惡自己,然後就討厭你的心痛,明明我連你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卻有本能的心痛。你說…我是不是忘了咱倆的什麽?”


    他瞪著深藍鳳眸看向她,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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