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歸說鬧歸鬧,該統籌眼前的戰局時,兩位王駕可沒有開玩笑。


    因倆人帶的都是原本宿衛京畿的夷兵,就連中軍主將蘭陵王,可供他直接驅使的夷漢親兵也不過上萬。


    統而言之,北齊的夷漢分兵製和秦漢以來的鎮戍兵大差不離,而對麵北周沿用的是西魏女帝創立的府兵製。府兵製上承的是元明鏡這位北魏公主,從六鎮起義帶出來的家底,下以自己和左膀右臂等八位柱國大將軍統領,她身為皇帝擔決策和調遣之責,麾下宇文泰擔統領和管轄之職。


    西魏大統年間,西魏女帝元明鏡在全國範圍設置了八個柱國大將軍,皇帝擔決策,宇文泰則都督國家內部與外部的軍事,稱上柱國。故而實際上,統率和管理全國軍隊的是六個柱國大將軍。


    這六個柱國下各督兩名大將軍,十二個大將軍再另管理兩個開府,一開府領一軍,因此全國共二十四軍。戰時,中央不僅命令開府將軍,也會臨時任命將軍並配以兵馬,這對開府將軍手中的權力有所削弱;而在戶籍管理方麵,則是將府兵的籍貫移出民籍,另立名單。


    自古府兵製的柱國將軍,都少沾點任人唯親。


    譬如前朝那幾個柱國,皆是當年隨女帝崛起於北魏,共建西魏的左膀右臂,其中更有女帝原配夫郎、續弦男後、小舅子等。尤其是統率六軍的上柱國宇文泰,因其三哥入宮成了女帝的男妃,有了這層嫂叔親戚又不會受私情拖累,確實為公為私都盡忠職守,做的不錯。


    甚至女帝在位西魏時,這老小子沒敢表露出半分謀篡之意,倒是他一死,宇文家族竟然跟跳鯉子一般,活躍起來了。


    那幫柱國倒戈向宇文家的,理由都一樣:說當初臣服的是西魏女帝的鐵血手腕,而非元氏,且元氏除了元明鏡,再無千古一帝和血性霸主,“大姐”既已退位,倒不如投了“二哥”宇文泰。


    而反對者以女帝的原配為首,實指望從華胥迎迴退位的太上女皇。


    而今的北周天和五年,對麵的衛國公宇文直便是柱國大將軍之一,統領著幾個軍尚未摸清,重點是周國皇帝既然在對麵營中,必定會調遣長安京畿的禁衛軍加以保護,此刻北齊在摸不準敵情如何之時,還真不敢輕舉妄動。


    於是蘭陵王、安德王部大軍前進幾十裏,駐紮在了犨縣、葉縣、紅陽三城附近,與前方的堵陽和博望坡相望。


    從而得知,北周府兵現在大批駐紮在南陽郡,而前天夜裏突襲木蘭城的,隻是從博望坡衝來的小股鎮戍府兵,還不是宇文直的主力部隊。


    但素質都是一樣的歹毒。


    ……


    行軍到了犨縣附近,元無憂故地重遊,一時心裏頗多感慨。


    不久之前,就是在這裏,宇文懷璧撕破偽裝,害她被白虜擄去,在周營裏可沒少受委屈。


    與她前後腳的高延宗,借著去縣城給阿渡買藥為由,邀元無憂這個軍醫隨他同去,蘭陵王還很欣慰地瞧著弟弟這副有擔當的樣子,誇讚他浪子迴頭金不換。


    連元無憂瞧著他近日的乖巧安靜,眉宇間凝著陰鬱的杞人憂天,都覺得詫異又心疼。


    身穿銀甲紅衣,頭戴鳳翅兜鍪的男子,從銀白頭盔裏灑出滿肩的辮發,和一雙黑褐色的桃花眼。在倆人兵馬而行時,他忽然長睫一掀,操著粗啞磁性的嗓音,開口道:


    “我很明顯麽?”


    “……啥?啥明顯不明顯的?”


    紅衫姑娘肩背挺拔地坐在小黑馬上,戴了山文甲護腕的手隨意地拉著韁繩,微側過頭,高束馬尾的臉上嵌了雙鋒眉大眼。


    高延宗語氣平靜,“鄭觀棋姑姑問我……心上人是誰,她一口咬定,幾乎是確定的逼問。”


    “……所以,你心上人是誰?”


    “是…你我心照不宣,有悖倫常之人。”


    說完這句,一直表情從容的高延宗,忽然紅了眼尾,嗓音都低弱了起來。


    “我才不會失心呢,更不會羨慕四哥。你有什麽值得喜歡的啊……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若沒有華胥國主的身份,你在齊國自保都成問題,早晚會被陸女相等奸佞收服,為虎作倀。”


    元無憂憋不住反駁道,“我就是這樣的?!”


    “更何況,我隻是今年…比四哥更早在牢裏認識你罷了,咱倆之間也沒什麽可歌可泣的故事,又不像和四哥有婚約在先,也不像周國主那般和你自幼青梅竹馬,有救命脫困的恩情……倘若那年你在鄴城,我興許不會走向這條自毀身形的發胖變醜,遠離權勢做個紈絝的路……”


    頓了頓,他歎了口氣,“我隻是……太孤獨,太無助了。誰不希望有人能救自己出沼澤呢。與其寄托與人,不如自身無畏。”


    元無憂被他說得有些動容,心口微微抽痛,“阿衝弟弟…你情緒不對啊,多愁善感了。”


    男子聞言,翹著唇珠哼了一聲,“我其實挺恨你的,搶走了把我養大的四哥,還不允許我加入你們。你千萬別…離開他。”


    他最後那句話陰惻惻的,哀怨中又摻雜著捉摸不透的詭異。


    元無憂莫名覺得毛骨悚然。高延宗所做這一切,隻是想加入她倆嗎?


    ***


    元無憂剛迴軍營,高長恭就神秘兮兮的拉她迴中軍帳,要送給她禮物。


    她進門一看,床上鋪著一堆金燦燦的鎧甲。


    高長恭獻寶似的拎起來一件鎧甲衣,要往她身上比量,


    “這是按你身形打造的,和我這件一樣的鴛鴦明光甲,我用了上百斤黃金呢,以後咱倆就可以穿同樣的鎧甲上陣殺敵啦。”


    男子一邊介紹著,一邊手法嫻熟、嚴謹地給她扣上胸甲。他仗著比自己高一頭,從元無憂頭頂傳來他溫柔又驕傲的吐息:


    “敵人一瞧見咱倆這同樣的裝束,就知道是一對,早晚會讓敵人對咱倆,這對雌雄戰神聞風喪膽。”


    元無憂:“……”好樣的,這禮物送的,很有高長恭的個人風格。


    女國主以他媳婦的身份住到軍營,和他擁有同等的參議、司理軍務之權,高長恭倒覺得是件好事。


    至少有自己陪著,讓她沒空閑去想鄭府滿門遭屠、從此在木蘭城無親可投之事。


    經過白天那些緊張的研討戰局,高長恭本以為倆人能正常相處了,就當昨晚差點兒失身的事沒發生唄,該咋樣咋樣。結果到了晚上,她又摸進他的營帳,說找來了避育藥,他不是答應了,自己閑來無事就讓他陪著麽。


    突然被媳婦兒抱了個滿懷,她那罪惡的小手還往他衣襟裏掏,高長恭隻想手忙腳亂的趕人,


    “見鬼……你能不能給我點麵子?我還沒時間學閨房書呢,我一個大男人必須在上!”


    他不是想用這種方法陪啊!


    “就怕你學會呢,跟我爭上下就等著打架吧,我可是天生壓人的。”望著她那雙真誠的大眼,嘴角又噙著惡劣的笑,高長恭委實進退兩難。


    高長恭矜持,又不想把媳婦兒粗魯攆走,又怕一服軟她就得寸進尺,真是煎熬。


    “等成親好不好……咱倆這樣沒名沒分的,對女兒家不尊重,我不想做始亂終棄的男人,也怕你對我一時興起,得到了便索然無味。若是你玩夠了高長恭,掉頭就迴華胥……我該多絕望啊?我會成為怨夫,到死都…恨你一輩子。”


    即便名分的話他說過很多次,元無憂從未在意這些,如今聽來這些心裏話,還是愣了。


    她緘默後,歎了口氣,“我尊重你的決定。”


    男子鳳眸黑亮,鄭重道,


    “我希望在你心裏,能永遠是這樣驕傲的,是媒妁之言,是結發夫妻,死生契闊。我可能不會風騷放蕩,讓你對我欲罷不能,但即便我死了,我的身心仍忠於你,隻屬於你。”


    “這可比那些…更讓我欲罷不能。”她不顧身披金甲,一把摟住男子緊實腰身,投入他肩寬胸鼓的懷抱。“高長恭你真是……千年難遇的良配夫婿啊。”


    “還有……別忘了明天要突襲周軍的,你難道希望本王腰酸腿軟,丟臉丟到敵軍麵前麽……”


    “嘖,你對我很有自知自明嘛?你這話成功說服我了,我隻是逗弄你覺得有趣。但今晚聽了你這些話,再也不舍得欺負你了。”


    高長恭忽而翹唇一笑,“偶爾…也可以欺負。但大戰之前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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