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地之聲縈繞在元無憂周身,仨人連站穩都費勁,此溶洞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突然間就像要天塌地陷,把仨人都埋葬在此。


    忽然有個渾厚的嗓音穿破萬千碎石,厲聲吼來一句:“阿肆放過你兄嫂!終於等來人接你,做戲給皇姨看便罷,難道要真傷了你兄嫂嗎?”


    元無憂循聲去看,來的是個黑布麻衣的老叟,將斑白霜發紮成了個道揪,中等個頭,但他身形頗為矯健,三竄兩竄、邁步輕盈地穿過漫天滿地的碎石而來。


    一瞧這老叟年輕那會兒,就是練家子。


    待人走近前來,元無憂才瞧清,居然是木蘭城外,供桌底下與她有一麵之緣的景伯!


    景伯相距幾人尚有三五步,她們麵前已被碎石堆成了一圈叢棘。


    景伯驚唿著衝她們招手:


    “不好,溶洞要塌了!快快快都跟我走!”


    元無憂現在看見誰出現在溶洞,都不覺得稀奇了,已然麻木了。


    紅袍男子反應警覺地,邁步擋到一堵紅牆般的妹妹身前,白刃劍尖指著來人,厲聲冷喝道:


    “你是何人?如何識得阿肆的?”


    景伯一指同樣持劍的紅裙姑娘:


    “她認得我,來不及解釋了!自打你們入得溶洞,能活著走到這裏也得阿肆暗中相助吧?她在鬼窟候了家人多年,你們自然要帶她出去。”


    阿肆這會兒也收斂了滿麵獰色,糙啞的嗓音平靜道,“隻需沿莫邪劍的方向一直向北,便能走出溶洞,景伯有指南針,你們速速離去。”


    體型偉岸的紅袍妹妹驀然垂眼,望向身前持劍相護的長兄,目光誠懇道,


    “兄嫂勿怪我作弄,我許久沒見到活人了,不過是想考驗你們是否兩情相悅,你們快走吧。”


    方才鬧得雖說挺離經叛道,而今胞妹這幾句肺腑之言,把高長恭的怒氣說的散了七八。


    男子那雙黑眸忽閃明晦斑駁,神色掙紮過後,斬釘截鐵道,“隨我一起出去!”


    阿肆卻迴頭看了眼溶洞,淒然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能拋棄養育我多年的皇姨,即便要走,也要了結這鬼窟中的一切,以免再為禍人間。我見兄嫂二人是天造地設的良配,便知足了,阿肆隻願兄嫂早日結發,信守不渝。”


    阿肆妹妹那兩句祝福說的莫名其妙,當長兄的雖然擔憂胞妹,但還是一狠心,攜著小長嫂等人擰身走了。


    出口是一條逼仄的小路,溶壁是盡是被消蝕的光滑又粗糲的尖角,僅容一人通行,就連景伯那身形都是正正好好的鑲上,得側身而過,要是女魃妹妹加入,是真走不出去的。


    可景伯自稱知道這條地道有好幾年了,以前阿肆姑娘夜裏總到木蘭城外偷吃貢品,景伯便是在打更時撞見她。後來混熟了得知,這孩子是在魯山亂葬崗長大,能留幾分人性委實不易,便會給她帶些城中、充滿煙火氣的熱食夜宵。


    一提煙火,幾人便嗅見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或是四麵八方,躥出來陣陣刺鼻的硝石火藥的氣息,景伯這才說,外麵已過了一天兩夜。


    蘭陵王與鄭姑姑子夜探秘女魃廟,至今生死未卜,昨夜世家門閥等不及了,決定炸毀山洞。


    鄭姑姑歪斜的馬尾辮兒上覆了一層碎屑,此時正撣落著頭頂的灰塵,欲往旁邊兒的一尺小道鑽,聞言一抬眼尾,滿麵震驚,“我們還沒出去呢,他們難道打算連我們一起掩埋了?”


    景伯顫著滿臉的花白胡子,虎目圓瞪,


    “不然我為何拚死進洞來引路?你們快隨我從小道出去!能把你…們帶出去,我死而無憾。”


    高長恭這會兒才覺出不對,就在一尺小道的路入口,一把薅住老叟髒兮兮的粗布麻衣領子,也不知哪來的狠勁兒,單手就將老叟拎起來,遞到自己麵前鳳目狠厲地逼問:


    “你究竟是誰?為何本王瞧你像周國已死的南境猛虎權景宣呢?你莫不是周國的細作,在那條道裏埋了硝石火藥,想把我們掩埋在此?”


    元無憂在一旁瞪眼瞧著,欲言又止。那老叟也硬氣,順勢點頭,承認他真是假死的權景宣。


    那年華皎攜玉璽降北周,周衛國公宇文直督軍接應,就此引發沌口之戰。後因南境虎王權景宣帶軍輕慢,屯口一役吃敗仗後,宇文直要重罰他,但因他名聲威望遠震列國,隻得作罷,此後不久,權景宣便猝然病逝。


    三年前沌口之戰時,是權景宣二次接應玉璽,卻失利丟了玉璽。玉璽在手之時他本想親往華胥,奉還元氏女帝,但女帝猝然駕崩,玉璽又在手中被奪,宇文氏對他的猜忌也日漸顯露,他隻能假死,曆經多年仍還在找玉璽的下落。


    當他見到蘭陵王與鄭玄女再入溶洞,卻兩夜一天沒有迴音,權貴還要炸塌溶洞,這才一決心死也要死在裏頭,可他在女魃廟下的棺材裏翻屍骨,隻找到了埋在底板的丹書鐵券,剛從阿肆口中得知玉璽在柔然手裏,外麵便開始炸平溶洞,連女魃廟帶溶洞都坍塌了。


    高長恭在洛陽之役剛嶄露頭角便一戰成名,但閱曆遠比不上久經沙場的老將斛律光和段韶,昔年的南境虎王權景宣乃是西魏名將,在洛陽時壓根兒沒把青蔥小將蘭陵王放眼裏,若非他假死隱姓埋名至此,何至於被他薅著脖領子?


    南境虎王倘若還在世,蘭陵王都不夠他瞧的。


    多虧鄭姑姑從蘭陵王的無情鐵手底下,解救了景伯,還虛心請他帶路,先出洞要緊


    高長恭信不過他的指路,可元無憂堅持,連拖帶拽,摟抱著男子的狹窄腰肢就給推進洞了。


    她作出的是求生欲,疾病亂投醫的姿態,外人隻知權景宣善用計策,可元無憂是真信他,畢竟當年玉璽落到他手裏,是他快馬加鞭親自揣懷裏送到風陵渡,又同帝師於謹的三子於儀托付到她手裏了,他對西魏和華胥是真的忠義。


    待四人走出那條逼仄、蜿蜒的羊腸小路,眼前豁然是碧綠的小水溝和一副棺材,耳邊仍有暗河流淌與水滴聲。


    又雙叒叕來了是吧?!


    元無憂臉都綠了,這是又踩到幻境了,還是原路折返了?她好像是從上麵掉下來的?倘若出路是從棺材往上爬,得爬哪輩子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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