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鄭觀棋又談起了她的輝煌戰績,淺淡拜服在裙下的世家男子、形形色色的麵首們。


    遙想當年在洛陽城,凡是模樣周正的男子,她幾乎都過篩一遍了,到了京城天子腳下,倒是收斂許多。


    鄴城雖繁華,可不如洛陽地氣暖,最能滋養出美貌靈秀的男子。


    這一頓飯菜沒吃幾口,話倒給她葷飽了。經此一來,元無憂對這位表姐,更佩服得不行了。


    觀棋表姐在得知這表妹也是個憨貨後,那是恨鐵不成鋼,立誌自己吃肉,妹妹也得喝上湯。


    話又說迴來,鄭觀棋還是打算帶她見世麵,瞧瞧紅樓的小倌兒什麽的。


    把元無憂驚著了,趕忙說自己不喜歡浪蕩的。


    觀棋表姐聞言,微垂的眼眸裏流露出幾分讚賞來,“那你倒說說,喜歡什麽皮子裏子的?”


    元無憂一尋思,腦子裏仍然浮現起了高長恭。


    “有沒有那種看起來就幹淨乖巧,沒什麽心機的男孩子?”


    “有啊,咱侄子。”


    “……”得!英雄所見略同,她是繞不開他了。


    觀棋表姐一提起四侄子,便不自覺的眯起來猶如霧雨蒙蒙的桃花眼,眸光瀲灩若有所思。


    連手底下,都閑不住地拿戴西瓜碧璽的小指,勾起了白瓷剔透的酒杯,連把玩帶迴憶道:


    “他那年臘月在洛陽之戰,一戰成名打得就挺漂亮。帶援兵於城下,摘了迴鬼麵盔,不止哄的洛陽城被圍的萬千軍民為之振奮瘋狂,得見了天神救星;連火引子的突厥小公主都要跟他迴家!還被敵軍一個毛孩子異姓王給瞧上了,真叫個男女通吃。”


    她家表妹倒不以為然,聽了表姐這番細數四侄子的戰績,隻是舉起白瓷杯,輕抿一口道:


    “……咱說沒心機的,不是沒心眼兒的。”


    恰逢此時,四侄子剛好打門外進來,正巧聽見玄女姑姑說他沒心眼兒,登時不樂意了!


    “姑姑說誰沒心眼兒呢?我還不夠睿智嗎?”


    元無憂扭頭瞧了眼,見還是那身黑底紅皮、大袖襦裙的頎長男子,點頭附和,“挺睿智。”


    高長恭本不想打擾兩位姑姑葷話就酒,遂在門口當門神,打了半宿的蚊子。


    他是被折返的鮮卑少年勸的,小石頭說聽裏頭沒什麽動靜,想進去瞧瞧主人。高長恭唯恐這個白虜奴,被鄭觀棋饑不擇食當下酒菜,也怕他聽見不該聽的,便替他進屋來瞧瞧酒局。


    隨著四侄子的去而又返,自斟自飲的鄭觀棋突然就不勝酒力了。


    元無憂正跟四侄子掰扯心眼兒和心機的事,冷不丁聽見清脆的一聲摔杯作響,再迴頭,那位雪膚花貌的鄭氏貴女,已枕著玉臂和大袖作勢要睡,連頭頂的牡丹,都悄然墜進了酒杯裏。


    一大團鮮嫩的黃蕊白瓣牡丹花,就鑲嵌在白瓷杯上,淒豔絕望的貴氣,正如這靡亂南北朝。


    昨日金穀今成土,一朝天子一朝囚。


    元無憂在她歪在桌上這一刻,望著美人醉入夢鄉,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兒、這才驟然鬆懈。


    世間牡丹出洛陽,蘭陵成名在洛陽,他風光無限之地,也埋葬著她幾乎遺忘的敗績。


    玄女表妹這廂趕緊起身,上前去詢問情況,結果她剛一伸手,就被觀棋表姐一把抓住,那具貴體嬌軀,順勢就往她身上依靠。


    表姐是牡丹一般的盛世美人兒,雖年近三十,可渾身肌膚都如同少女般嬌嫩,在元無憂觸手摸來,隻覺雪膩酥香,牡丹味兒噴香撲鼻。


    鄭觀棋趁醉撒酒瘋,連哭帶笑的舉動,直接把站在姑姑身後,搭不上手的高長恭瞧懵了。


    幸虧這位觀棋表姐還有些理智,祝了倆人此間絕配白首如初,便讓元無憂送她迴前院住處。


    臨走還威脅了高長恭一句:


    “你最好清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這才上了四個壯漢抬的轎輦,坐姿慵懶地瀟灑離去。


    等人走後,收拾一遍桌上的殘局,又上了些熱菜,餓了大半天的高長恭,這才吃上熱乎飯。


    雖然他很急,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但禮儀還是有的。四侄子規規矩矩的坐在表姑身邊,先奪下她手裏的白瓷酒杯,趁她瞪眼發火之前、趕忙塞了個鴨腿到她手裏。


    “方才你倆光顧著說話,也沒吃幾口。空腹飲酒最是燒胃,如若你作踐自己再病倒了,明天誰陪我視察耕田和水利啊?”


    元無憂瞧著麵前這位若無其事的四侄子,他那張鬼麵盔底下,是細密的長睫翩如蝶翼。


    “果然是人心隔肚皮,人臉隔麵具。”


    小表姑並未有一絲的醉意,隻有談吐言語時,才吐出清冽的幾縷酒氣。


    高長恭暗自心驚,她喝了咋跟沒喝一樣?她的酒量得多深不可測啊?


    同時讓他心頭一震的,還有她這句謬論。


    高長恭默默摘下了自己的獠牙鬼麵,露出了臉上疙疙瘩瘩的嫩肉,已經不剩多少痂皮了。


    許久未接觸到外力冷風的皮肉,竟然有些不適應的痛癢起來。男子那雙黝黑潤亮的鳳眸裏,流露出的沉著凝重,同樣也是問心無愧。


    “事實勝於雄辯,我沒必要作過多的解釋自辯清白,我隻是不願被你當成…是她的姘頭。”


    “嘖,你既沒必要解釋,那我也沒必要聽了。”


    “等等!我……我還得解釋……”


    四侄子極度好商量,是隻要她肯迴頭看一眼,他就會翻山越嶺、堅持不懈奔她而來的程度。


    原來鄭觀棋真與高長恭同歲,年近三十,下個月的生辰,按輩分也是他表姑。


    鄭觀棋打小兒就聲稱,她生來為嫁高長恭,早年對他那是明目張膽的貪色,甚至編造出他會娶鄭姓女的童謠和預言。


    鄭觀棋自幼也是端莊守禮的高門閨秀,才氣過人,通史政見的抱負不遜男兒。可自打十歲那年,初見同齡的高孝瓘就非他不嫁,還因他爹高澄當時權傾朝野,斷言他有當太子之氣。


    卻在十五歲那年生辰,為看一眼高孝瓘,被還是權臣的他爹高澄玷汙,關在皇宮別院淩辱多日,因此見遍了元氏日落西山和朝堂的汙穢。


    後來是她娘進宮哀求,以身相抵才換迴女兒,自將打女兒接迴家後,這位門閥貴女便性情大變,也消沉一段時間,再出世便是高澄被刺,諸子漸漸由高孝瓘頂梁當大哥。


    她自此後,也不嗜書如命、憂思報國了。便開始好男色養麵首,與貴女逛紅館吃花酒,照常撩撥未娶妻的高孝瓘,也不耽誤她饑不擇食,吃過見過不少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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