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的初夏,夜涼如水。


    元無憂初試鄭府的住宿環境,就險些連人帶魂兒都搭這。


    誰好人家還擺倆男侍衛,護送姑娘去茅房,進去前還齊喊“恭迎蒞臨、願汝成功”啊?


    這玩應哪有不成功的且不說了,她倒被嚇得差點兒提前開閘放水,險些沒法成功。


    果然是門閥世家,真講禮儀!這倒是其次,關鍵也沒人告訴她,出茅房能見到倆門神守著,還哭嚎著喊她“妻主奴家冤枉”啊?!


    鄭太姥今天剛認的孫女,便被她打入掖庭的瘋麵首嚇得不輕,當場竄到了就近的樹上,還是被深夜探望的元太姥,將孫女給摘下來的。


    翌日。


    頂著微青眼眶的玄女姑娘,早早的拾掇起身,穿個白大袖襦衫,外罩銀灰刺繡玉蘭花暗紋的裲襠,底下卻是個側身開叉的男裝裙褲。


    人說要想俏一身孝,可她穿白隻顯枯瘦虧虛,混似常年泡在胭脂巷、身體被掏空的大瓢客。


    元無憂隻瞧了鏡子裏的自己一眼,便不舍得看第二眼,但當她往後腰背上鐵劍,眼神裏便驟然掀起銳光,抖擻的精神又迴來了!


    她立誌要走遍木蘭城,找到母父定情的莫邪劍蹤跡,讓幹將莫邪團聚。倘若真證實了她爹尚在人世,她便不是戶籍上就剩自己一人了。


    突厥的踏雪寶馬那可是草原悍匪,一下生沒學會吃奶都得先會跑,這木蘭城轄區,壓根兒不夠它起飛的。


    元無憂牽著小黑馬駒,繞城環山跑了兩圈,發現黃陂城北、木蘭城後身的木蘭山大有可疑。


    隻因這木蘭山與北麵一座山呈馬鞍狀,東擁木蘭湖、南瞰木蘭天池、西挽灄水河,兩座高峰帶裙邊小山,灄水河從中穿插而過,唯獨有一處被稱為“一線天”的穿箭崖兩側小山被封鎖。


    據說裏頭是養護了百年的藥材山,鄭太姥年年派人進山播種采收,平時重兵把守並不開放。


    元無憂瞧著藥山底下的甲胄守衛,本想以政府孫女鄭玄女身份,給他們上上趨附主上的課。倘若她能混進山裏,不管有無新的發現,她必須得雁過拔毛,給藥包袱補給。


    結果這倆大哥給她上了一課。


    眼前這藥山,原先鄭太姥爺在世時是開放的,皆因三十年前,大疫三年無雨,白骨露於野,民間傳言旱魃為虐,需獻祭成年童男給女魃,童女給江神。


    時任南司州總管、木蘭郡公的鄭太姥爺,便懸賞童女。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還真買來個被情郎騙出來私奔的女子,獻祭給了灄水河伯。而那男的也沒跑了,被女的家族抓去獻祭旱魃。


    自此倒真祈來了雨。鄭老太爺又廣招醫藥賢才義診送藥,幾乎薅禿了藥山,才治愈時疫,普降甘霖後又免了佃戶一年賦稅,以緩生息。


    本以為事情到此便結束了,可不出三月,太姥爺卻在自家藥山下、發現一具紅衣白毛女屍,連驚嚇帶積勞成疾,就此一命嗚唿。


    鄭太姥遂把灄水河上遊的玄女觀改成旱魃廟,常年供奉香燈,試圖以信眾的念力平其怨氣。


    要說這鄭老太爺,雖斷了一雙性命,也畢竟是為州郡百姓,且那人命是買來的,生逢亂世,人命能賣上這個價錢,得立碑頌德已是殊榮。誰成想自那以後,每隔幾年便大水大旱,次次要獻祭童男給女魃,而今年,是月月要獻祭。


    元無憂聽著山下守衛講的神鬼誌異,大白天都感到後脊梁發寒,手腳發涼。


    這齊國邊境……真是講的一手好詭譎故事啊。


    話說至此,元無憂也不敢硬闖藥山了。


    順著守衛大哥手指的方向,她還親眼瞧見了不遠處的女魃廟,就立在水位柱旁邊,拔地而起的紅磚青瓦十分乍眼,明明那二層樓的屋頂上盤有應龍銅像,但就有灰撲撲的沉寂之氣。


    太滲人了,太詭異了,此地不宜久留!


    牽黑馬的小姑娘沒出多遠,便在河邊瞧見了鄭太姥,老婦的軀體雖因上年歲而往迴抽痿,但那渾身的流光錦緞,也隻是莊嚴儀態的陪襯。


    正被一幫布衣百姓跪地圍著,一片哀求聲。


    鶴發如雪的鄭太姥麵上已有慍怒,左右侍衛將她圍得密不透風,不讓淌泥湯的災民近一步。


    忽而聽見有人喚她:“姥姥怎會在此?”


    那脆生生的清澈嗓子,雖有雌雄難辨的凜然,也讓鄭太姥瞬間辨別出了來人。


    老太太瞧見牽馬走來的白衣小姑娘,頓時轉怒為喜,紅光富態的臉上彎彎帶笑,


    “孫女兒來的正好,給評評理,這幫佃戶不去種地,卻還想要免賦稅,哪有這種懶散刁民?”


    跪地的佃戶一見出現個小姑娘,哀求聲都戛然減削,齊刷刷望著越走越近的一人一馬。


    木蘭城乃至南司州無人不知,鄭太姥的夫女三十來年前就沒了,家裏僅有一女馮翊太妃,可那孫兒馮翊王尚未娶妻,打哪兒又來個孫女?


    有的佃戶心眼兒最活,趕忙調轉槍頭,撲到白衫姑娘腳邊,又來求她幫忙說好話。


    元無憂跟鄭太姥剛認識兩天,隻是掛名姥孫,本不該開口,可基於事實情況,她隻得分析:


    “姥姥且聽我一言,我非為佃戶辯白,畢竟總有人種出糧食,全免賦稅終是便宜勤懶之人,不是解決問題的長久之計。據我所見,他們並非有地不種,而是需要解決幾樣人禍天災。”


    聞聽這話,元太姥笑眯眯的眼神中,倏然泄露出幾分銳利,“既為天災人禍,又如何解決?”


    “大齊國雖續行均田製,但咱南方江北經年戰亂,流寇寧願打家劫舍,也不肯刹下心種地,我來時粗略一看,農桑灌溉遭破壞得不成樣,便沒個官將世族能統籌戰局嗎?今姥姥您在木蘭城手眼通天,富貴權勢至極,卻遠離朝政中心,何不效仿當年任總管的太爺?倘若修橋補路,興修水利,開墾稻田以解決民生,莫說立碑頌德建生祠,就連青史也該給您單開列傳!”


    從免佃戶賦稅說到重迴朝政、青史列傳。小姑娘氣定神閑,口若懸河,偏偏眼神堅毅透著真誠,但凡是個腦袋糊塗點的,都得跟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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