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間,進入了乾清宮。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差馮安給張居正賜座。


    等到張居正坐下後,朱翊鈞也繼續剛剛的話題,他一直保持著微笑。


    “張師傅的憂慮,朕是清楚的,朕也知宗藩之事,是祖宗家法,是太祖的法規,可這次,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張師傅啊,你是朕的老師,朕呢,也不藏著掖著,刺殺朕的那個太監,可能沒有人主使……”


    “但,朕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因為下一次被刺殺,朕,可能真的要去見先帝了。”說完這句話,朱翊鈞笑了笑,而後收起笑容,看向張居正:“張師傅,你改革新政,得罪的是士紳,朕呢,不甘落於其後,對宗藩動手,也是朕,向張師傅看齊,於少保,曾在皇極殿中高唿,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朕是認可的。”


    “朕欲在京城附近擇地,將藩王集中安置,便於監管,使他們不能在地方為害百姓……至於宮中之太監侍奉,日後也可逐步取消,省卻諸多弊端與耗費。朕知道此舉艱難,但為大明江山社稷,不得不為。”


    張居正聽著朱翊鈞的話,臉色變了變。


    他知道皇帝陛下心意已決了。


    可將這些藩王弄到一起去,實在不是良策啊。


    張居正沉思片刻,而後緩緩啟口:“陛下,臣深知陛下之決心,然將藩王集中於京城附近,雖便於監管,卻也有諸多隱患。”


    “藩王們聚集一處,極易互通聲氣,暗中勾結,若其心懷不軌,於京城肘腋之下謀劃事端,恐危及宮廷與朝廷中樞。”


    朱翊鈞緩緩說道:“張師傅之意,朕亦明白,然若任其散於各地,朕之政令難行,且對其之揮霍無度與不法行徑難以有效遏製,當年的海師傅曾言,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員就已經是酷吏了,而宗室藩王比之他們,危害還要大上不不少,朕,絕不能置之不理,將這個事情,再拖下去。”


    張居正聽完朱翊鈞的話後, 心裏麵清楚自己是說動不了皇帝陛下了,當下,便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陛下不妨采取‘分而治之’之策,將藩王分別安置,且每處安排得力官員與駐軍加以監視,如此一來,可避免他們相互串聯,再者,對於藩王俸祿與特權削減之事,可製定詳細章程,按其親疏遠近、賢愚善惡區別對待,恩威並施,使其難以形成統一之對抗勢力。”


    區別對待,這是最能分化一個群體的招數。


    雖然隻是初步的建議,但朱翊鈞覺得多加雕琢一番,也是可以嚐試的……


    “張師傅,朕啊,也隻是先給你知會一聲,飯要一口口吃,步子要一步步走,朕啊,什麽都明白,什麽都清楚,對了,朕前些時日,得了一些寶貝,一直都記著要給張師傅呢,此次,正是新年的第一天,正好給了張師傅。”


    說著,朱翊鈞便讓馮安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套字帖取了出來。


    這也是從孔府得到的。


    原本廢除衍聖公之前,朱翊鈞是下定不了決心的,是因為張居正在一旁打氣,鼓勁,朱翊鈞這才下定決心,做成了這件事情。


    分好處呢,怎麽也要給張居正分一些。


    張居正得了字帖,謝恩之後,便離開了乾清宮,返迴張府,他的馬車剛到了府門之外,便見到了張學顏,申時行二人在府外等待。


    他們兩個人也急,現在新政正在大刀闊斧的幹著呢,在這個關頭要是出現較大的動蕩,大好局麵,極有可能受到影響……


    這才一直在府外等著張居正,就是想著早點知道動向。


    而皇帝陛下想要對宗藩製度改革的事情,非同小可,張居正此時也是閉口不談,但還是說了很多,寬兩人的心。


    原本的新年掛印休息的時候,官員們都是相互走動,聯絡感情,拜訪上司,而今年,這個不正當之風得到了遏製。


    也不是朝廷發的通告,定的規定。


    全憑自覺。


    沒辦法,朝廷出了這麽檔子事,官員們互不信任,隻能減少走動……


    …………


    張鯨的屍體一直被放在他原本的住所中,等著初七這日,朱翊鈞才讓馮保差人安排,將其葬在北京城郊,也就是朱翊鈞對馮保承諾過的要給他親手寫碑文,埋葬得地方。


    沒想到,老的還沒有住進去,小的卻住進去了……


    張鯨雖然是替皇帝當槍死得,不過,朱翊鈞已經承諾過得給馮保得第一份殊榮,是不能食言的,所以,朱翊鈞隻是安排下葬。


    張鯨無父無母,在宮裏麵隻有張宏這個幹爹,他這幾年搞來的銀子,也被外宅的管家全數交給了宮裏麵,足足有三十多萬兩白銀。


    宮裏麵的人都是如此。


    命不是自己的。


    依附皇權得到的財富,同樣不是自己的。


    在運出宮的那日,朱翊鈞還專門去了張鯨那裏看了一眼,算是做最後的送別。


    馮保在一旁低頭候著,時不時的抬起頭觀察了一眼皇帝的背影,神情之中,有些複雜。


    “陛下……”


    “朕知道了。”朱翊鈞說著,歎了口氣,而後帶著隨從離開。


    看到皇帝陛下走了,馮保才鬆了一口氣,朱翊鈞要來見張鯨最後一眼,馮保是拒絕的,在這個宮裏麵的老人看來,新年伊始,見死人,對於帝王來說,不吉利。


    等到皇帝離開後,馮保便差人將張鯨的屍體搬到車上。


    出城之後,才將張鯨轉移到了事先準備好的棺材之中。


    而後,隊伍出發。


    等到張鯨的棺材放到了墓穴之中,馮保走上前,凝視著那具棺材,心中五味雜陳。


    他與張鯨在宮中多年,雖在陛下登基之初,有些紛爭,但此刻看到張鯨冰冷地躺在這裏,心裏麵還是有些異樣。


    “你這一去,倒落得個清淨,諸多事情卻不會因你的離去而停歇。” 馮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擺了擺手。


    數個壯漢開始幹活,一鍬鍬黃土開始掩埋。


    待墓穴填平,一座新墳孤然矗立。


    張鯨原本隱藏在心底的野心,以及不堪迴首的往事,似乎也被這黃土所掩蓋住……


    塵歸塵,土歸土……


    馮保在孤墳旁站了許久,他看向了這塊地的最中心處,那裏,是自己日後的埋葬地,自己終有一日,也會永遠躺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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