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張居正一直上書乞求恩典,想讓陛下準許他迴鄉守孝,但,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張居正是在做戲……


    所有人都認為他十放不下手中這來之不易的權勢,也放不下台閣之首的榮耀……沽名釣譽,為了權力,連父親守孝都不願的小人……


    可,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沒有人去想此時張居正內心的真正想法。


    他死了爹啊。


    他怎能不難過。


    他又如何不想迴家守孝。


    並且,在這個傳統的社會中,張居正當然清楚,自己若不致仕迴家守孝,他將要麵臨什麽樣子的攻伐……


    可他卻知,若是此時自己迴家守孝,推行的丈量全國土地,清查全國人口的大計,定會戛然而止,甚至,他派往各地的巡撫,布政使,張學顏等能臣幹吏,也會在自己守孝三年中,得到清算……


    即便,他三年後能迴來,迴來之後,皇帝陛下繼續讓他做這個內閣首輔。


    但,三年後,物是人非,東風已過,再想改革,千難萬難矣。


    手中未竟的改革大業,這是大公。


    奪情留任首輔之位,繼續丈量全國土地,清查全國人口,這個他也從未動搖過。


    即便,被世人不解,即便,對父親不孝……


    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執著於科舉卻屢試不第,在二十歲中了秀才後,多次參加鄉試卻始終未能中舉,考了七次都未成功,淪為當時的笑柄,可直到張居正十六歲中舉,彎了幾十年腰的張文明,算是直起身子來了。


    伴隨著張居正的權勢越來越重,張文明也變得越發張揚跋扈起來,他橫行鄉裏,幹預司法,憑借兒子的權勢為所欲為,並且當地的官員也紛紛巴結張文明,家中上萬畝良田,在縣令,知府的幫助下,多年間,未曾按照大明朝的稅收製度,繳納過一文錢,一粒糧……


    對於這些,張居正曾數次寫信給父親,但卻約束不了……


    可,不管如何,張文明終究是張居正的父親。


    而此時張府之外,張居正的兩名學生翰林院編修吳中行,趙用賢兩人穿著官服前來探訪張居正。


    這兩個人在之前經常出入張府。


    門房看到是他們兩人後,便立即進府通報。


    不一會兒,門房迴來。


    “兩位大人,老爺正在守孝,不便見客,你們還是過些時日在來吧。”


    吳中行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疏,而在他身後的趙用賢,也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奏疏。


    “你將我們兩人的這兩道想要呈送給陛下的奏疏,送到恩師處,讓其看一看 ,我們兩個人就在這裏等著,可能看到這些奏疏後,恩師就會想見我們了。”


    門房接過這兩份奏疏,朝著二人點了點頭,而後再次進去,將這兩份奏疏交給了管家。


    靈堂之中。


    張居正正跪著守孝。


    管家從背後走來:“老爺,吳中行,趙用賢兩人,並未離開,反而讓老陳送過來了兩份奏疏,說老爺看了以後,便會見他們。”


    張居正聽完管家的話後,歎了口氣。


    “把他們帶進大堂。”


    “老爺,您還沒看呢……”


    “不看,也知奏疏之中寫的什麽。”張居正輕聲說道。


    “是,老爺,那這兩份奏疏……\"


    “還給他們吧。”


    “是,老爺。”管家點了點頭,而後轉身離去。


    這次管家親自去府外接的吳中行,趙用賢兩人,便將奏疏還給了對方,在前往大堂的路上,趙用賢有些忐忑,他跟在管家的身後,開口問道:“恩師可看了我們二人的奏疏。”


    管家迴頭看了趙用賢一眼:“老爺隻說,不看也知奏疏上寫的什麽。”


    聽著管家的話,趙用賢點了點頭。


    管家將兩人帶到大堂之後,便先行離去,不一會兒,穿著孝服的張居正走了過來。


    他還未進門。


    趙用賢,吳中行兩人便早早的起身,搶上幾步,躬身行禮恭恭敬敬道::“學生參見恩師。”


    張居正到了跟前,隻是朝兩人點了點頭,便走了進去。


    等到張居正坐下後,他看向了兩人,很是無力的說道:“你們坐。”


    “謝恩師。”


    等到兩人坐下之後。


    張居正便看向吳中行:“奏疏遞上去了嗎?”


    吳中行趕忙應道:“恩師,還未遞上去,想著先讓恩師過目。”說著,他又將奏疏從袖口中掏出,而後,起身……想要將奏疏再次送到張居正的手中。


    而張居正隻是朝他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不看了。”


    “恩師,您不看不行啊。”


    “為何不行。”


    “因為這奏疏所奏之事,關乎恩師。”


    “就是因為於我有幹係,我才不看的,我之所以見你們兩人,是想告訴你們,你們二人寫的這封奏疏,不要交……”


    吳中行苦笑一聲:“學生也不願交,那恩師可願歸鄉守孝。”


    張居正聽完吳中行的話後,歎了口氣:“我早就上了乞恩歸鄉的奏疏,天子不允。”


    “隻怕不是天子不允,而是恩師不願。”


    “恩師,學生一向敬佩您,您是治世能臣,賢臣,但學生也曾聽過恩師的教誨,恩師曾講說,正人之前,需正己,如今,恩師父喪,不歸鄉奔喪,守孝,違背禮製……”


    張居正實在不願在聽下去,他開口打斷了吳中行的話:“我見你們二人,並不是想要聽你們兩人在這裏說教的,最後,作為老師的我,在給你們講一個道理……任何時候,都不要違大勢,不然,下場淒涼……”


    到了此時,吳中行的態度還非常恭敬:“恩師,這是在威脅學生們嗎?”


    “不算威脅,是告誡……你們這封奏疏一上,生死難料……不要被有心人利用,我教導你們時間也不算短,此番告誡,算是全了一場師生緣分,你們走出我張家的大門,日後,便不要在用恩師稱謂,我也沒有你們這兩個學生……”


    張居正說完之後,便站起身來:“告誡的話,都說完了,你們走吧……”


    而說完的張居正便欲離開,一直沒有說話的趙用賢也趕忙起身,一下子跪倒在張居正的身前,攔住了張居正的去路,他眼含熱淚,痛訴道:“恩師,學生不明白,恩師為何不願歸家守孝……恩師,後世之名,朝野非議,您都不管不顧了嗎?值當嗎,恩師……”


    張居正低下頭看了一眼趙用賢:“世間之事,哪有那麽多的值當不值當……”


    說完之後,張居正繞過了趙用賢離開了大堂。


    隻留下這兩個他之前非常看重的學生……


    張居正的告誡並沒有起到作用,他們兩個人還是將自己的奏疏呈送到了宮裏麵。


    而這兩封奏疏,在傍晚的時候,便被馮保送往了乾清宮的禦案前。


    這個時候的朱翊鈞正坐在龍椅上看書。


    馮保進入乾清宮後,先行禮,而後開口道:“陛下,有兩封關於張居正奪情的奏疏。”


    朱翊鈞聽到馮保的話後,便將手中的書本放下,看向了馮保。


    “誰……”


    “翰林院編修,吳中行,趙用賢……”


    “呈上來。”


    “是,陛下。”馮保趕忙走了上去。


    將兩封奏疏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翊鈞的麵前。


    “你看了嗎?”


    “陛下,奴婢看了些,這兩個人都是張居正的學生……”馮保不動聲色的對皇帝說了事態的嚴重性,學生彈劾恩師,在大明朝的政壇上,幾乎從未發生過。


    朱翊鈞點了點頭,而後先拿起了吳中行的奏疏,一行行的看了下去。


    “臣吳中行冒昧上疏,以陳當今之要事,望陛下明鑒……”


    “陛下,臣深知您對首輔敬重有加,此乃因張居正實乃治世之能臣,賢明之士也。臣等亦對其心懷敬仰,其功績與才能,眾人有目共睹……”


    “然,孝者,人倫之本也,父子之情,天經地義,古之仁人君子,莫不以孝悌為先。昔者,孔聖有雲:“父在,觀其誌;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今居正身負國家重任,固當盡忠職守,然忠與孝豈有偏廢之理?其能以君臣之義效忠於數年,何以不能以父子之情少盡於三年?臣等竊怪之……”


    “陛下,若張居正此時不行丁憂之製,奪情留任,雖可一時為國家事務操勞,然其必有道德之瑕疵……”


    “如此,日後何以令人敬重?又何以當此內閣首輔之重任……”


    “且朝廷設台諫之職,以司法紀、任糾繩。今眾臣為居正請留,嘵嘵不休,背公議而徇私情,蔑至性而創異論。如此行徑,使朝廷綱紀何存?士氣何以振奮?國士何以明辨?若開此奪情之先例,日後群臣效尤,禮崩樂壞,國家將何以治……”


    “居正之勳望,不可謂不著,其於社稷之功,亦不可謂不大,然功過當分明,不可因功而廢禮,陛下以國家大事倚重居正,固無不可,但亦當慮及禮義之大本,不可因一時之需,而壞千古之常法……”


    “臣等懇請陛下,令居正暫還守製,刻期赴闕,如此既全居正之孝行,亦不失國家之倚重……”


    “臣等深知此舉或觸怒天威,然為正綱常、明法紀,不敢緘默。願陛下察之、慎之,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臣等不勝惶恐之至,伏惟陛下聖裁……”


    看完吳中行的奏疏,朱翊鈞苦笑一聲,而後將其放下,拿起了趙用賢的,奏疏的大概意思都幾乎相通。


    什麽今首輔張居正,遭父喪而不行丁憂之禮,欲行奪情之舉,此誠為天下之駭聞,臣不得不冒死以陳……


    什麽夫孝者,德之本也,人倫之始也。古之聖君賢相,莫不以孝悌為立身之基,治國之要……昔曾子雲:“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什麽丁憂守製,乃我朝累世之定製,為臣子者當謹遵之,以全人子之孝,示天下以典範……


    看完奏疏後的朱翊鈞,心裏麵的火氣已經起來了,不過,他麵部表情控製的極好,看了一眼馮保:“這個吳中行,趙用賢啊,字寫的挺好,文章寫的挺好,不過,就是腦子木訥了些……”


    馮保趕忙說道:“陛下,這個吳中行,而趙用賢,在午時,曾去過張居正的府邸,奴婢懷疑,這是不是張居正的苦肉計,他是真的想迴家守孝……”


    朱翊鈞苦笑著搖了搖頭了:“不可能,即便真的想迴家守孝,朕也不能允許……”


    “這兩個人嗎,先記上,等著跟後麵的人一起處理,這次處理啊,你們要有新意,不要在宮裏麵打廷仗了,拉到菜市口,脫了褲子,當著咱們京師百姓的麵,狠狠的打……我大明朝的官場這麽熱鬧,怎能忘了我們的百姓呢。”


    聽完朱翊鈞的話後,馮保趕忙點頭應聲:“是,陛下,到時候奴婢親自去,一定吧這場戲演好一些……”


    朱翊鈞料想的不錯。


    吳中行,趙用賢兩個人隻是開頭,到了第二天,宮中又收到了六七封反對的奏疏。


    這些奏疏,五花八門,從各個角度刨析,奪情的壞處,對張居正的人身攻擊,甚至隱晦的暗諷皇帝。


    朱翊鈞一直都做好心理準備,他想著這些文官上的反對奏疏,在難聽,能有上一世的網友們罵人狠嗎。


    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放在心上,來一封是看一封。


    而內心呢,也開始有了些許的變化,忍耐慢慢的消失了。


    等到他看到最後一封奏疏的時候,他徹底破防了。


    “不,不等了,把這幫上反對奪情的人,全部抓起來,一個都不要放過……”


    \"抓起來後,下旨,所有反對奪情的奏疏,宮中不受……”


    站在下麵的馮保,看著皇帝陛下通紅的小臉,嚇了一跳,趕忙應道:“是,陛下,奴婢親自去抓人……”


    “抓人,抓人……”朱翊鈞竟然催著馮保趕緊去辦。


    而馮保不敢耽擱,小跑著離開了乾清宮。


    張鯨也嚇了一跳,他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皇帝陛下。


    讓朱翊鈞破防的奏疏,出自鄒元標之手……


    而他的這份奏疏,不僅罵了張居正,多少還調侃了自己。


    張居正他爹死了,幾個大臣逼逼叨叨,說要奪情,您就批了,旨意上還說,一日不能離開張居正,咋,這幸虧死的是他爹啊,要是張居正死了,您就不治理國家了,您就不學習了,您的大明朝就要亡了,陛下,您這樣是不對的……就應該讓張居正迴家守孝,他不迴家守孝,天子要遭天怒……


    看完這封奏疏的朱翊鈞,在這一刻,內心深處,隻有一個想法。


    這個叫鄒元標的,他媽的有病。


    我是大明的天子,是你的君主,按照倫理來說,別看我年齡小,我可是你君父啊,你他媽的讓天譴我……


    朱翊鈞也充分理解了看完治安疏的皇爺爺,那一刻的心情……不可理喻……讀書讀的太多,也不是啥好事。


    這邊朱翊鈞在這裏生者悶氣,那邊領了旨意的馮保,帶著錦衣衛,上各個上書的衙門種抓人。


    最先抓的就是讓皇帝陛下破防的鄒元標。


    而這個鄒元標就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東林三君子之一,在後世的名聲極好,在張居正在的時候,他無比痛恨張居正,可在張居正死後,鄒元標發現朝廷裏黨派紛爭不斷,大臣勾心鬥角,不由懷念萬曆新政時期朝廷裏的勃勃生機,由衷的感到張居正的確是難得的中興名臣……


    為此,鄒元標上疏為張居正平反:“江陵功在社稷,過在身家,國家之議,死而後已,謂之社稷之臣,奚愧焉?“


    他在深夜,對國家形勢感到擔憂,也經常感概:“若張居正在,國勢怎能如此……”


    而這個時候的鄒元彪像是做好了準備,被錦衣衛抓走的時候,毫無畏懼。


    趙用賢,吳中行,鄒元標等十人被抓進了詔獄……


    而張居正料想的也不錯。


    皇帝陛下定會殺雞儆猴,對於反對奪情的官員,嚴肅處理……


    旨意再次下達。


    宮中不在接受反對奪情的奏疏,對這幫違背旨意的官員們,五日之後,行廷仗……


    鄒元標,五十廷仗……


    吳中行,五十廷仗……


    趙用賢,三十廷仗……


    …………


    而廷仗之地,從宮門,轉到菜市口,並且對嘉靖朝的廷仗版本進行了更新,這次需要把褲子脫了,當眾受刑……


    這道旨意一下,朝中百官皆震驚不已。


    脫褲子。


    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脫了他們十個人的褲子……這可是脫了士大夫整個群體 的褲子……


    諸多官員開始上書求情。


    不過,他們求情的奏疏,卻送不進宮裏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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