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的態度也是人之常情。


    半年前,還在台上唱戲呢,半年後,身份調轉,成看戲的了。


    雖然還在內閣,但現在跟邊緣人物區別不大。


    張居正這場考成法的大戲唱的越大,高拱心裏麵就越發不爽。


    他當然知道考成法此事對大明朝吏治的好處。


    但,這卻不是自己主導的。


    高拱心中清楚,若是沒有自己在隆慶年間對於言官體係的改革,此時的張居正是沒有辦法把考成法弄起來的。


    可此時,高拱成了旁觀者,張居正也從未問詢高拱的意見。


    每當內閣之中討論考成法內政的時候,高拱都是獨自一人坐在角落,不發一言。


    不過,高拱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椅子的扶手,那雕花的紋理似乎都要被他嵌入掌心。


    他心中的憤懣如同潮水般洶湧,卻又被理智的堤壩死死攔住,畢竟,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個能唿風喚雨的內閣首輔……


    那個對他十分信任的先帝,已經埋進了陰沉的地宮之中……


    天都變了。


    內閣首輔發生變化,也是人之常情之事……


    高拱清楚自己被兩宮皇太後貶斥出京,而後,在路上又被皇帝陛下一道旨意召了迴來。


    說白了,就是為了起到製衡張居正的作用……但,現在的他好像根本就做不到。


    原本考成法之後,高拱還想靠著自己的個人威望,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張,但,好巧不巧,刺張案出現了。


    刺張案剛剛發生那兩天。


    高拱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場陰謀是圍繞自己而來的。


    他惶恐至今。


    每日都怕錦衣衛衝殺上門。


    提心吊膽的過了一段時間,案子破了,殺了一個徐瑛。


    但刺張案對高拱帶來的影響並沒有結束。


    直到此時,民間對於這件事情還是議論紛紛,官場上麵也有不少人懷疑是高拱動的手腳,徐瑛是冤枉的。


    雖然現在高拱沒有背鍋,但在史書之上,他注定成為這場謎案最大的嫌疑人……


    這又無形的約束了高拱。


    而這日,內閣之中,眾多官員齊坐一堂,還是就考成法的事情,進行商談。


    而高拱坐在最末席位,聽著郭樸,張居正,以及數位內閣閣臣的商討,依然,選擇一言不發……


    司禮監執筆太監。


    張鯨來到了內閣……


    張鯨看著內閣之中的官員,轉頭看向了高拱:“高大人,陛下召見……”


    而聽著張鯨的這句話,眾多官員紛紛側目看向了高拱,特別是坐在主位上的張居正……眼神之中有著諸多複雜的意味。


    高拱站起身來,麵上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張公公,請。”


    “請。”


    說完之後,高拱便抬起腳步走出內閣。


    而張鯨朝著房中的官員拱手示意之後,才轉身離開……


    乾清宮中。


    朱翊鈞手中正拿著考成總述的目錄簡易版,他親自挑選的“皇帝秘書”禦政學士,司汝霖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麵。


    司汝霖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山東人,隆慶元年舉人,隆慶二年進士,並未進入翰林院中,在隆慶三年放授臨川知縣,丁母憂,服闕,隆慶六年入京,補任兵部武選司主事,再次期間,一直都是各衙臨時工般的存在……


    朱翊鈞看了又看,最終放下了考成總述:“司愛卿……”


    “臣在。”


    “張閣老嘔心瀝血推行的考成之法,所有的匯總都在禦政房中,你可不敢大意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兢兢業業,不負陛下的信任。”


    朱翊鈞點了點頭,實際上錦衣衛對司汝霖調查了很多,朱翊鈞也在同期考察的十二個人中,選擇了他,因為在朱翊鈞看來,司汝霖有一條是其他十一人沒有的優勢,就是他當過一年的縣令,有著最基礎的行政經驗。


    朱翊鈞將考成總述遞給了身旁的馮保。


    而馮保接過之後,下了台階,將總述交給了司汝霖。


    司汝霖恭恭敬敬的接下。


    “每月三日,你需攜帶考成總述,來乾清宮與朕講述百官行錄,當然,若是全部講完的話,這一天也是不夠的,先是京師五品之上,地方四品之上的官員講述,朕,用一天的時間聽講……”


    “是,陛下。”


    “先下去吧。”


    “是,陛下。臣告退……”司汝霖說著便恭敬行禮,而後才退出乾清宮去。


    司汝霖剛剛離開乾清宮,便見到了張鯨,以及他身後的高拱。


    司汝霖趕忙拱手施禮,而張鯨,高拱兩人也是紛紛拱手還禮,並未過多的言語,張鯨便帶著高拱進入到了乾清宮中。


    “臣高拱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愛卿,免禮。”


    “謝陛下。”說完之後,高拱才站起身來。


    朱翊鈞目光沉靜地看著高拱,緩緩開口道:“高愛卿,今日召你前來,是想聽聽你對這考成法的看法。”


    高拱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後說道:“陛下,考成法於當下之朝局,確有整肅吏治之效,然施行之細節,尚需斟酌。”


    朱翊鈞輕輕點頭:“那依愛卿之見,何處當斟酌?”


    高拱拱手道:“臣以為,考核之標準雖明,然若執行過嚴,恐致官員為求功而急進,失了實事求是的根本。再者,各方之監督亦需嚴謹,以防有徇私舞弊之事。”


    朱翊鈞若有所思,他頓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高愛卿所言不無道理。但如今朝局積弊已久,若不雷厲風行,恐難有成效。”


    此時的朱翊鈞當然清楚,高拱現在多少有些吃不著葡萄嫌葡萄酸……


    高拱麵色凝重,“陛下聖明,隻是還需平衡各方,以免生亂。”


    “朝中有張愛卿,有高愛卿,還有一眾忠臣,出不了什麽大亂子……對了,張閣老被刺殺之事,朕還未問詢高愛卿,有怎樣的看法?”


    聽到朱翊鈞的話後,高拱臉色變了變。


    瞅著高拱有些緊張,朱翊鈞又趕忙寬慰道:“高愛卿,不用多心,朕絕無其他的意思,隻是先帝臨終之時,曾對朕言,若是有些事情,看不明白,想不清楚,便要多問問高愛卿……”


    “承蒙陛下信任,不過此時案子已經結了……臣即便有其他的想法,也不便說出口了。”


    “朕知道,朕隻是想詢問一下高愛卿的看法,別無他意?”朱翊鈞第二次解釋。


    這個時候的朱翊鈞心裏麵隻能默歎口氣,性格火爆的高拱,現在都被磨得沒了之前張牙舞爪的模樣了……


    當然,嘉靖末年,以及隆慶年間的高拱,張牙舞爪,行事火爆,是因為他明白,如何發生了什麽事情,都有他的學生,穆宗皇帝陛下為其兜底……可此時,他已經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保護傘,關乎身家性命,他的性子,也慢慢的發生了變化……


    不過,朱翊鈞可不願高拱泯然眾人,若是被刺張案束縛住了手腳,不敢辦事,不敢說話,那自己之前所作的一切,不都付之東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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