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無疑……”


    海瑞的這四個字,將在場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黃錦,陳洪兩個人在這個時候,連敢喊一聲大膽的勇氣都沒了。


    包括朱厚熜。


    他連咳嗽都顧不住了。


    雙手顫抖不止,想要停下,也停不下來。


    隻覺頭昏腦脹,若不是多年清修頗有成果,海瑞的這四個字便能從朱厚熜去見他堂哥朱厚照。


    史書之上,嘉靖昏君 ,朱厚熜仿佛都看到了。


    “你,你竟敢如此大膽。”


    “我本不願迴答,隻是遵循旨意罷了。”


    “當今陛下禦極四十五載,平定了困擾大明百年的東南倭寇之亂,致使國家安寧,隻不過,花了一點點銀錢,時間,用在自己身上,便成了昏君。”


    “所花之銀錢,皆百姓之血肉,以百姓之血肉,營建宮殿道宇,年前雪災,多少百姓凍死雪中,若是這些銀錢花在百姓的身上,豈有此等世間煉獄之情景,請轉告陛下,臣海瑞前往大興賑災之時,一婦人將一包裹嚴實的孩童,交到了臣的手中,想讓臣帶這孩童活命,可這婦人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孩童沒有凍死在冰天雪地,反而被破爛棉被捂死在了她這個做母親的懷中……大人聽聞此事,還認為陛下乃是聖君否。”


    “陛下的聖君來的太過容易些了吧……勞煩大人,再次轉告陛下,臣海瑞認為,因天災救濟不及時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地方官員欺壓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苛政稅收,賣女為揚州瘦馬,賣兒為奴仆閹人,罪在陛下……大明天下百姓,何止萬萬,所有不壽終正寢者,皆罪在陛下……”


    “當今陛下背負如此多子子女女的人命官司,不是昏君,是什麽?說是昏君 ,已是海瑞口下留情了。”


    海瑞的長篇大論,讓坐在他對麵的朱厚熜,變得極其渺小。


    他同樣被海潤的這番話,說的無地自容,也就是這番話,讓朱厚熜更加清晰的認識到了自己。


    可內心的倔強,還是讓他開口反駁,甩鍋。


    朱厚熜歎了口氣:“天下太大了,當今陛下是委托內閣治理天下的……”


    “內閣隻是陛下的一個借口,是人盡皆知的一個借口,陛下若是在勤勉一些,大明的天下就會少很多悲劇。”


    “大人,海瑞所言,你是否讚同……”


    朱厚熜久久不能迴複,他日漸渾濁的眼中,竟然也有了些許的淚水,他迴避了海瑞的這個問題,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這個問題。


    仿佛,此時的海瑞就是聖人,而他這個皇帝陛下,是急需被教導的芸芸眾生。


    但他依然迴避。


    “你既視陛下為父,豈能如此評價君父,昏君無疑,這四個字,你……你可收迴……”朱厚熜輕聲說道。


    “臣絕不收迴。”海瑞用著斬釘截鐵的語氣迴複道。


    羞愧,暴怒的朱厚熜不再冷靜,也沒有注意到此時海瑞的自稱已經從我,變成了臣。


    “當今陛下對天下的治理,對臣民的關愛,不可因其一二不足之處,便遭全盤詆毀,治理天下,本就陰陽兩麵,豈能盡如人意,當今陛下在諸多事務上,已殫精竭慮,雖有瑕疵,但絕不該被如此苛責,詆毀,海瑞,再問一遍,你可收迴?”


    “臣絕不收迴。”


    “當今陛下承天之命,坐擁天下,豈是你能任意指摘,過多指責嗎?海瑞,你可願收迴……”這個時候朱厚熜的語氣之中,竟然有了求乞的口吻。


    而一旁的陳洪,黃錦,以及所有人都低下頭去。


    “臣絕不收迴。”


    “哈哈哈哈……”朱厚熜怒極發笑。“小小的一個海瑞,一份治安疏,便能讓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你以為你是誰,你真的是陛下的兒子嗎?你說的這些話,都是誅心之語,都是朋黨指使……”


    求其不成,威脅立馬就來。


    這個時候的朱厚熜已經在這場言語交鋒中,完敗了。


    他也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但他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昏君。


    “海瑞,你若是收迴,我可奏請陛下,饒你一命,最後一次,你可願收迴?”


    “百姓,百官,早就不滿陛下了,隻有我願意對陛下說這些事情,而我做的是正確的事情,為天下蒼生立命,在上治安疏之時,便下定決心,求死。”


    “求死容易,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才讓人恐懼……”


    “心向明月之人,心無畏懼,但求一死,或生不如死……”


    “你是沒有經曆,你若是經曆了這世間的酷刑,便不會如此說了……”


    “海瑞等著生不如死,轉告陛下,海瑞迫不及待想要體驗這世間酷刑了,若是海瑞本被酷刑折磨,忘了初心,海瑞也不用陛下動手,自裁之……”


    “哈哈哈……”朱厚熜大笑出聲,而後緩緩站起身來:“哈哈哈哈……”


    他腳步輕移,在大笑聲中離開了詔獄……


    沒有人能夠看到當今陛下的臉。


    他已經絕望了。


    可能這個時候,他心裏麵早就有了定論,海瑞絕無朋黨,正如自己不配與漢文帝相提並論,朝廷之上的那些人,也不配與海瑞為伍。


    一輩子,都成了笑話。


    流傳千古的笑話……


    朱厚熜離開了詔獄,上了馬車,返迴西苑。


    而陳洪在陛下剛剛登上馬車的時候,拉住了黃錦,等到陛下的馬車往前行進了一段後,才低聲說道:“黃公公,這個海瑞到底是什麽來頭,敢,敢如此詆毀陛下,咱們這些做奴婢的,要不要給陛下出出氣。”


    黃錦看了一眼陳洪:“你覺得應該如何出氣。”


    實際上黃錦很是詫異。


    “酷刑先上一遍,對付這些迂腐的讀書人,奴婢很有手段,奴婢就不信了,打斷了他的腰,他還能直起來嗎?”陳洪冷冷的說道。


    “那你為何拉著我呢,自己去幹不就行了。”


    “這不是心裏沒底嗎,陛下會不會同意啊。”


    “陛下的馬車還沒有走遠,你可以追上去問啊?”


    “現在陛下這麽生氣,奴婢不敢啊。”


    黃錦冷哼一聲:“蠢豬,打了他一下,你必死無疑,要是這件事情能用酷刑解決,陛下會來詔獄……這件事情跟以往的事情,全然不同,好生看管著吧,別讓人害了他的性命……”


    陳洪麵露不解,做奴婢的隻不過想給主子出氣,怎麽就成蠢豬了。


    這種高端局,朱厚熜都弄不過,一個小小的陳洪,又豈能想明白。


    “你要知道,海瑞現在不能死了,不僅不能死,你還要安排鎮撫司的人,好生的看管著,不要為難,等陛下最後的決定吧。”


    “陛下讓我調查,審問呢。”


    “那你就遵旨審問,調查……”黃錦有些生氣了,非要把話說的那麽明白。


    “但審問調查,不動刑,他不說實話啊。”


    “你忘了太子殿下是如何迴陛下的話了。哎,多想想吧……”黃錦拍了一下陳洪的肩膀,便也登上了馬車。


    隻留下陳洪一個人一臉疑惑,片刻之後,心裏麵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海瑞求死,不是假的,是真的。


    陛下說殺他,是假的,不是真的。


    馬車之上的朱厚熜摘下了帽子,他又想起了自己剛入京登基的那一年。


    或許,那一年他真是抱著雄心壯誌,改變這個國家而來。


    可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因為百官掣肘,宮女行刺,還是因為太子崩殂……因為什麽而轉變,現在的朱厚熜也想不起來了,可能隻是簡單的懶散,不願努力而已。


    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代表著不同的結果,作為皇帝,他本身的選擇,卻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命運。


    何其悲哀啊。


    為何朕不能早早遇到海瑞,早早醒悟,此時已是蒼老之體,即便想要迴頭是岸,也迴不了頭了。


    何其悲哀啊。


    為何海瑞如此正直無私,不懼死,不畏上,他就不能跟其他官員一樣,泯然眾人嗎,就不能讓朕心無顧慮的離開這個世界嗎?


    心如死灰。


    在這個時候形容朱厚熜,很是正確。


    不過,忽然之間,朱厚熜想到了自己的乖孫……心如死灰,仿佛又燃起了些許的希望。


    從小充滿靈氣,聰明機智,有自己當年之風……若是自己能好好的培養他,那就應該能彌補自己的過失吧。


    至於,他的兒子朱載坖,朱厚熜連想都沒有想,委屈想哭的時候,第一個就是想到自己的孫子,朱翊鈞……


    不過,今日這口氣,朱厚熜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他要找迴場子。


    要說服海瑞,收迴,昏君無疑,這四個字……


    實際上,治安疏,朱厚熜已經看懂了……


    而此時尚在牢房之中的海瑞,也是眼含熱淚,他同樣知道,今日對陛下所言,有多重,但他想讓陛下清醒過來。


    好好的治理太祖高皇帝給你留下的江山吧……


    好好的對待這片土地上勤勞的百姓們吧……


    不要再不務正業了……


    海瑞也哭了。


    嚎啕大哭。


    他將他視作父親的人,狠狠的罵了一頓,又豈能不悲痛,不痛苦呢……


    世間安得兩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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