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坖低頭退下,心中卻感到一絲溫暖,他明白,父親的責備中蘊含著關懷。


    而這次關懷,他從來沒有體會過。


    朱載坖退下之後,朱厚熜又看向自己懷中的朱翊鈞。


    “所以,你不用怕皇爺爺的眼睛,來,讓皇爺爺好好看看你。”說著,想要用力將朱翊鈞舉起來。


    但朱翊鈞錦衣玉食,一天四頓,頓頓不少,發育的要比其他兩歲的孩子好多了,朱載坖能夠輕鬆將朱翊鈞舉起來,但已知天命的朱厚熜卻有些發不上力,再加上他是坐著,腿部也用不上力,試了兩下,舉不起來了。


    朱翊鈞感覺到了,他自己從朱厚熜的懷中下來,站在朱厚熜的麵前。


    朱厚熜笑了笑:“怎麽,覺得皇爺爺舉不起來你。”


    朱翊鈞低著頭說道:“皇爺爺,不是,不是覺得您舉不起來我,而是,這裏那麽高 ,我怕我摔下去了。”


    “哈哈哈哈……”


    朱翊鈞這話一說出來口,朱厚熜立即大笑出聲,這份笑聲是發自內心的,肆無忌憚的。


    而站在裕王身後的黃錦,也是一臉笑容,想著太孫現在這麽表現,一定能讓對成為仙人有些動搖的陛下,緩過神來,不要再去吃那些丹藥,也不要夢想著成為長生之體,好好的安享天倫,享受親情。


    不過,朱載坖聽到了朱翊鈞的話後,臉色有些緊張,他本想開口呢,卻被朱厚熜的爽朗笑聲打斷,隻能接著悻悻地低頭。


    而說這話的朱翊鈞心裏麵跟明鏡似的,跟朱厚熜說話,與跟自己的老爹朱載坖說話不一樣,不能耍那麽多的心眼,光挑好聽的,他聽的太多了,太聰明了,耍心眼反而得不到喜歡,還不如把自己心裏話說出來呢。


    而且,他是真的害怕,朱厚熜在這法壇之上,將自己高高舉起,然後,一個不小心,自己掉了下去。


    那豈不一命嗚唿,就算不死,殘廢了,那也會給自己登上皇位造成阻礙啊。


    朱載坖可跟朱厚熜不同,以後還會有好幾個兒子呢。


    笑了一陣後,朱厚熜才漸漸收起笑容。


    這種感覺,他也好久沒有了,二十多年了,沒有一次這麽開懷大笑過。


    朱翊鈞站在他麵前,朱厚熜摸著朱翊鈞的頭,臉帶笑意的說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還沒有讀書呢,我這孫兒就已經知道了這句話,好啊,好啊,以後一定是個大君子……”


    “不,孫兒不想當君子。”


    聽到這話,朱載坖立馬急了。


    “翊鈞,怎麽跟你皇爺爺說話呢,說一句反駁一句,剛剛在馬車上,我是怎麽教給你的。”


    聽到朱載坖的話,臉上還帶著笑意的朱厚熜,也立馬變了臉色,他看向了朱載坖,臉色變得極其嚴肅。


    “朱載坖,我們爺孫說話,你插什麽嘴,關門教子,現在出了門,你聽著便是。”


    被朱厚熜這樣一訓斥,朱載坖趕忙低頭:“是,是父皇。”


    朱厚熜一臉嚴肅的訓斥了朱載坖,而後在低頭看向朱翊鈞的時候,臉色又立馬發生了變化。


    和藹,親善,跟剛剛有著天壤之別。


    黃錦看到這一幕,差點也跟朱厚熜一樣發出笑聲來。


    “沒事,翊鈞,你說一說,你為什麽不想當君子呢?你知道君子是什麽嗎?”


    朱翊鈞迴過頭看了一眼下麵的老爹,而此時的朱載坖正低著頭呢。


    “不用管他,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皇爺爺在,他不敢訓斥你的。”


    聽到這話,朱翊鈞才轉過頭來。


    “皇爺爺,孫兒,孫兒不知道是什麽君子,但我也不願意當君子……”


    “為什麽呢,你不知道君子為何物,為什麽又不想當君子呢?”朱厚熜笑著問道。


    “因為,前些時日,給孫兒看病的李先生給我講南方行醫的時候,說了好多人,說他們是偽君子,我就問他偽君子是什麽,他說是小人,是壞人,是蛀蟲,是王八蛋……”


    “孫兒就很奇怪,但因為接下來李先生說的吸引住了我,我也沒有問李先生,為什麽小人不叫小人,壞人又不叫壞人,蛀蟲也不叫蛀蟲,甚至連王八蛋,都不叫王八蛋,全部叫他們偽君子呢……”


    “孫兒年紀小,不知道偽君子是什麽意思,皇爺爺問我,想不想當君子,孫兒肯定不想啊,因為偽君子有的是小人,有的是壞人,有的是蛀蟲,有的呢是王八蛋,在孫兒看來,偽君子跟君子,好像就多了一個字,但好像什麽都沒有多……”


    “偽君子也是君子啊……”


    朱翊鈞的這話一說出口,殿內的朱厚熜,以及朱載坖,黃錦三個人都頗為驚訝,這孩子的邏輯思維能力,異於常人啊,就連是朱厚熜,也是在聽完之後,有了短暫的愣神。


    朱載坖反應過來,再次訓斥:“朱翊鈞,你,誰教給你這麽跟皇爺爺說話,你,你,你快點下來……”


    朱載坖再次說話,並且想著上前將朱翊鈞抱下來。


    也是因為朱載坖的過激反應,讓朱厚熜也在短暫的沉思中反應過來,不過這次他並沒有在訓斥朱載坖,而是朝著他擺手,示意他下去。


    朱載坖看到之後,隻能無奈的退後。


    “皇孫兒說得不錯,世上本就有許多道貌岸然之人,說他們不是君子,就相當於要了他們的命,可他們卸下君子的偽裝,那就是小人,壞人,蛀蟲,和王八蛋了。”


    朱翊鈞怯生生的點了點頭。


    朱厚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你不想當君子,想當什麽?”說著,朱厚熜看著朱翊鈞笑著說道。


    這個由心而出的笑容,在這片刻之內,已經出現了很多次。


    而此時朱翊鈞也抬起了頭。


    正跟朱厚熜的眼睛對視,一下子他又緊張了,即便兩世為人,可他在麵對朱厚熜的時候,還是心裏麵沒底氣。


    一個對視,讓他不受控製的脫口而出:“孫兒,孫兒想當皇帝。”


    說完之後,朱翊鈞立馬反應過來,媽的,說錯話了,自己這爺爺現在還做著長生不老的美夢呢,自己說想當皇帝,豈不是在告訴他,你的長生是假的。


    會不會讓他不喜。


    這一下子闖禍了。


    弄不好還要影響到自己的老爹。


    而這個時候的朱載坖已經一臉慘白了,他跪地請罪:“父皇,父皇小兒無知,胡言亂語,請父皇恕罪。”


    朱載坖的話,讓朱翊鈞也反應了過來,趕忙再次低下頭去,裝作一個說錯話的孩子。


    實際上,這句話說出口,就連朱載坖身後的黃錦,也提了一口冷氣。


    而朱厚熜並沒有生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因為朱翊鈞說想要當皇帝的時候,眼中的那份堅定,不像是一個小孩子的。


    “翊鈞,抬起頭來,想要當皇帝,就不能膽小懦弱,事事低頭。”


    低著頭的朱翊鈞也不知朱厚熜到底生氣沒有,聽到他說話,才再次抬起頭,而後鬆了一口氣。


    朱厚熜的臉上表情還算溫和,看來,自己剛剛那句僭越的話,並沒有打擊到他,不過,朱翊鈞知道,接下來自己說話要更加注意了,第一步,要先把想當皇帝的事情給圓迴來。


    “好!好!不愧是朕的孫子,有誌向!隻是這天下之主,責任重大,需得有過人的才智和勇氣。翊鈞,你可知何為皇帝?”


    朱翊鈞想了想,答道:“皇帝就是大明朝天下最厲害的人,讓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那什麽又是好日子?”


    “有肉吃,有,有房子住,有新衣服穿,還有,還有奶喝……”


    “哈哈哈,大人是不喝奶的,過兩年你也不喝了。”朱厚熜聽著又笑了起來,而後又笑著詢問道:“那,想當皇帝,是在府中,誰人給你說了這些嗎?是你的母親,還是你的父親。”


    跪在地上的朱載坖聽著朱厚熜的問詢,更加害怕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如何想到的。”


    每次詢問的時候,雖然朱厚熜的臉上都是帶著溫暖的笑意,但聽在朱載坖的耳中,每一次都是如同驚雷一般,生怕朱翊鈞說錯了話。


    他曾與高拱在私下商議過,為帝時,要做什麽樣子的事情,那一次,不到一歲的朱翊鈞就在朱載坖的懷中。


    這孩子記事早,萬一說,我爹想當皇帝,所以我才想當皇帝這樣的話後,那自己可真是完犢子嘍……


    朱翊鈞此時也停頓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饒是他兩世為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局麵。


    “陛下,太孫還小,您這樣一直問,會不會嚇到他啊。”


    而這個時候,黃錦的出言,仿佛給了朱翊鈞一個新的思路。


    朱厚熜聽到之後,笑了笑:“好,朕不問了,皇孫,你可知道,你該如何當上皇帝嗎?”


    朱翊鈞隻能不斷地搖頭,心裏麵卻是苦笑不斷:“你不是說不問我了嗎,怎麽還問?”


    “等我,等你的父王,兩個人都死了,你才能當皇帝啊……”


    聽到這句話,朱翊鈞立馬明白過來,他再次抬起頭,略帶遲疑的問向朱厚熜:“皇爺爺,什麽是死啊……”


    “就是永遠見不到你,也不能跟你這麽說話,永遠的睡著了。”


    “哇……哇……”


    聽完的朱翊鈞,立馬委屈起來,小手揉眼,眼淚狂飆,像是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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