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錢


    宅子在距離關王廟並不遠的一條街上,門前已經打掃的很幹淨。從門麵上一看,就知道是個官宦人家的宅邸。


    門楣很高大,是標準的烏頭大門,也就是欞星門。


    其形製是在兩根立柱之中撗一個枋,兩根立柱的端頂上有屋脊模樣的裝飾,而且還有瓦;柱頂部染成黑色。


    枋上掛著府邸的匾額。如今人去樓空,這裏的匾額已經被拿走了。


    柱間裝門扇,一般都是雙開門。門扇上部安直欞窗,可透視門內外。其上部有成偶數的欞條,偶數下部有漲水板。


    這種烏頭大門可不是普通級別官員可以使用,最少要五品以上的官員才可以使用。


    從門的大小,還有門口石台階,上馬石下馬石的形製來看,李續猜測這座宅子之前估計是個四品以上的高官居住的。


    一問才知道,果然如此。


    這所宅子之前的主人是元世祖忽必烈的駙馬都尉馬保保的府邸。這個馬保保生前曾經擔任過禮部尚書、參議中書省事。


    結果,他去年年底死後,這宅子就空了下來,等待發賣。


    “圖勒,你覺得這宅子如何?”身旁的納忽出趕緊問道。


    李續點點頭,感覺還不錯。卻聽納忽出一指不遠處,說:


    “我跟宗正寺那邊都打好招唿了。那邊是分配給我的青城王府,就在這宅子西邊隔壁。另一邊是阿蘭達的阜城王府,在東邊隔壁。正好咱們仨可以當鄰居。到時候,我們再把三座宅子後麵的花苑給完全打通了,這樣麵積就非常大。咱們就可以跟小時候一樣,在後花園裏跑馬射箭搏克。”


    阿蘭達開心的喊道:“是啊是啊。你要是買下這個宅子,咱們以後就可以住在一起了。你看如何?反正我是說出去了,這宅子就給我兄弟留著,誰也不許買。你可別讓我丟臉啊。”


    李續剛開始還挺動心的,結果兩頭狗熊一唱一和,反而讓李續心中有了遲疑。這哥兒倆憋著什麽壞呢?


    就在李續遲疑的時候,突然感覺好久沒聽到懷裏達蘭台的咳嗽聲了。


    達蘭台這孩子因為先天性心髒不好,所以其他器官也長得不那麽健全,尤其是肺部。故而,從小的時候,他都會時不時的咳嗽幾下,每天吃的藥不比吃的飯少。


    李續低頭這麽一看,卻發現懷裏的小弟弟達蘭台已經趴在自己肩膀上睡著了。


    他趕緊示意納忽出和阿蘭達說話稍微小點聲,然後輕手輕腳的將弟弟橫著抱過來,就跟嬰兒一樣,讓他窩在自己兩個手臂之間。


    然後吩咐道:“開門,進去找個暖和點的,向陽的屋子,我們有話烤著火,坐下來說。”


    李續雖然是表少爺,但是從小在王府那就是少主人一樣的地位。所以,根本不用兩位小王爺再吩咐,王府的隨從們趕緊就按照李續的命令去辦事。


    很快,早就等候在此的門房就把大門都打開,迎接李續等一批人進入。


    一進院子,李續第一個感覺就是精巧。


    過了影壁牆後,後麵的院子雖然疏於打理,到處都是殘花百草。還有不少沒有打掃幹淨的雜物和塵土,讓這裏看上去那麽的蕭條破敗。


    但是,匠心獨具的道路設計,還有不落窠臼的整體規劃,都可以看出來,原來的主人在修建這所宅子的時候,一定很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整個院子裏麵有一個從前麵一直通到後院的巨大人工水池。水池也就一米多深,沿著水池便有雕梁畫柱的走廊,而且岸邊還讓能工巧匠雕刻了以假亂真的石製荷花荷葉,有一個荷葉上竟然還有一個栩栩如生的青蛙。


    這個水池很長很長,繞著主建築一直會延伸到後院。


    聽看門人說,在以前的時候,主人家會在這個池子裏引進金水河的河水,然後放養幾十條魚,栽種上荷花。夏天的時候,荷香陣陣,蟬鳴蛙叫,主人就在這廊道旁,跟來訪的客人一起,一邊喂魚,一邊閑談乘涼。


    說話中,李續能看到那個老門子一臉的暢想和迴味,到了最後隻剩下無奈和惋惜。


    在進去的路上,李續敏銳的發現,在破敗雜亂院落和幹涸水池中,零星竟然還能看到破碎的紙錢,以及摔爛的名貴瓷器碎片。甚至在院子角落,還看到已經燃燼的火把,以及不知道誰丟棄的一隻女性的繡花鞋。


    由此可見,這就不是家道敗落,而是突遇禍亂而造成的崩潰啊。真不知道這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李續等人來到早就空空如也的正廳後,一進門就聞到屋裏麵有著濃烈的熏香的味道。


    隨從們好不容易找來了一些還算能用的凳子,放在廳中讓主人按照蒙古人的習慣圍坐下來,並且在眾人前麵還放上了一個剛剛生好的火盆取暖。


    李續首先是把弟弟達蘭台抱好了,讓他在自己懷裏躺的更舒服一些後,這才問納忽出和阿蘭達自己心中的疑問。


    “嗨,別提了。馬保保死後,他那兩個兒子就開始爭奪家產,甚至連他爹的妻妾都要搶奪納入自己的房中。不光如此,這兩個出生甚至連他爹的遺體都不管了。”


    說著,阿蘭達一指屋裏西邊的地方,繼續說:“棺材就扔在這主廳的西牆角。據說,屋子裏惡臭難聞。辦案的官員來了之後,在院子裏都聞到臭味了。進來一看,馬保保的遺體都長了蛆了。這屋子重新粉刷一遍,又用上等的檀香足足熏了一個月,這才沒了味道。”


    納忽出白了弟弟一眼,趕緊補充道:


    “放心吧,請龍虎山的道士都做了法了。不會有什麽髒東西。馬保保要找,也找他那兩個不孝的兒子去算賬。你放心買就是了。”


    李續才不在乎死人,於是點點頭沒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他卻對周圍的隨從吩咐道:“把那邊窗戶打開,透透氣。這味道太大,會熏到達蘭台。”


    說完,他迴過頭看著左右兩個膀大腰圓的兄弟,問道:


    “這裏沒外人。說吧,到底出什麽事兒了?你倆這唱的哪一出啊?買個宅子還這麽興師動眾的?這宅子多貴啊?還是說,不是錢的事兒,需要我找人幹點髒活?”


    納忽出沒說話,隻是皺著眉毛,伸著手烤火。


    阿蘭達憋不住了,說道:


    “哎呀,就是錢的事兒。這個宅子其實也不貴,才六七萬貫。算上隔壁的兩個宅子,外加裝修布置,其實不會超過三十萬貫。但是······”


    他看了一眼旁邊沒說話的納忽出,說:“但是,家裏連這點兒錢,都已經拿不出來了。”


    李續大吃一驚,別人家他不知道,河間王府的家底他可是太清楚了。從小時候,他就跟著塔拉亥公主一起管理王府的生意。


    李續記得很清楚,出征前他最後一次跟老管家阿拉坦巴根核對賬目的時候,王府庫房中的存錢,就有七八百萬貫,還有大量的黃金、珠寶和銅器。就這,還沒算上即將押解進京的八十萬貫鹽場的進賬呢。怎麽現在就沒錢了?


    “家裏出什麽事兒了?怎麽就沒錢了呢?。去年我走的時候,我當時還核對過賬目,記得咱家有八九百萬貫呢。我聽我阿爸說過,大汗為了修黃河,才用了五百萬貫。咱家可有八九百萬貫呢,這他媽的修長江都夠了,怎麽就沒錢了?”


    阿蘭達撇著嘴搖了搖頭,說:


    “沒有修長江,但是給聖母太後修興聖宮的園圃,還有上都的穆清閣就花了三四百萬貫。後來,大汗舅舅還跟咱家借錢,以便於賞賜那些支持咱們的西道諸王。再有,前幾天的元日大典和獻俘省會,朝廷也沒錢了,上上下下急的直打轉。也是額吉拿了兩百萬貫,送給大汗舅舅應急,這才搞的那麽盛大。”


    “啊?大汗朝廷是拿咱家當聚寶盆、搖錢樹了?哪兒有這麽幹的?”李續瞪著眼睛反問道。


    納忽出歎了口氣,解釋道:“打了這麽久的仗,朝廷是一點錢也沒有了,這才出此下策。而且,聖母太後的意思是說,以後就讓咱家撲買浙江、江西兩個行省的商稅。”


    “撲買”就是包稅製。宋朝開始出現,是指政府將一定時期裏某項捐稅,以一定數額交由私人包征包解的製度。這一製度,雖然節約征稅成本,但是實際上是害國害民的政策,是導致元朝百姓生活極度困苦的重要原因之一。


    “讓咱們趙王府撲買兩個行省的商稅?萬萬不可啊,這事兒咱們不能答應。這個時候,不能算經濟賬,要算就算政治帳。”李續使勁擺手說道。


    納忽出眼睛一亮,問道:“你也覺得不應該接受?”


    李續點點頭:


    “掙錢的法子多了去了。但是,這種代替朝廷,撲買地方稅務,而且還一下子是兩個最富饒的行省。這要是接受了,豈不是對賬銷賬之後,就跟朝廷、跟太後和陛下,情帳兩清了嘛。甚是不妥啊。所以,我覺得咱們不能要這個賞賜。朝廷比咱們更缺錢,咱們應該想個辦法,讓朝廷和咱們一起掙錢,而不是從朝廷身上挖錢。”


    “啊?還有這種好事兒?”阿蘭達問道。


    “你聽說過專賣製度嗎?”


    “知道,鹽鐵茶馬其實都是朝廷專賣。怎麽,你是說這些事情都交給咱家?”納忽出久在壽山大汗身邊做怯薛,很多朝廷的事情要比別人知道的多。


    李續搖搖頭,笑著說:“當然不是。這些東西牽扯的人太多,咱家接了可要得罪半個天下的人。我是說西疆。”


    看著兩個家夥沒明白,繼續解釋道:“現在察合台汗國那邊,其實已經基本平定了。從中原運往西疆的貨物也就暢通無阻了。與其撲買中原的兩個行省,不如將西疆的買賣全都交給咱家獨家專賣。”


    李續一指納忽出,說道:


    “畏兀兒部的亦都護紐林,不是把他女兒也嫁給你了嗎?這就是咱們家能壟斷西疆貿易的最大優勢之一。而且,舅舅的很多舊部,同僚,還有戰友,如今依舊駐兵西疆和河西走廊一帶。再加上朝廷如果給了咱們西疆物資的專賣權。到時候,朝廷照樣有稅收,咱們則拿大頭。還怕缺錢嗎?隻怕不出兩年,王府的錢窖就要再擴大了。”


    納忽出已經完全聽明白了,不住地點頭。不光是為了李續的主意,也為了自己而心中默默點讚。


    他對於攛掇弟弟阿蘭達,帶著李續過來以看房的名義,從而逼著他盡快想籌錢的法子,覺得自己太英明了。


    這個家夥明明就是點石成金的人才,非要鑽到雜種堆兒裏去掙軍功,簡直是暴殄天物。還是趕緊拉過來給自己做幫手才最重要。


    一旁的熊二還是沒聽懂,著急的問道:


    “你說的那都是以後。我問你現在怎麽辦?家裏快揭不開鍋了。你別忘了,再過一陣子,咱們哥兒仨可都要結婚。他娶鐵木迭兒的侄女,你娶寶音郡主,我娶米亞公主。這可都是大錢,家裏現在最多也就四十多萬貫了,根本不夠啊。”


    納忽出白了弟弟一眼,心中說,這家夥也就是個沒頭腦的莽漢。人家圖勒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竟然還問怎麽籌錢?


    他解釋道:“以後你多去聽聽政,少去跟那些狐朋狗友胡鬧。隻要朝廷把西疆貿易的專賣權給了咱家。聽到這消息後,上趕著給咱們送錢來的人,估計都要排隊排到城外。誰要是想做西疆的生意,就要找咱家入股。你還擔心到時候沒錢嗎?”


    阿蘭達一聽這話立刻就笑開了花,要不是怕吵到熟睡的弟弟達蘭台,早就哇啦哇啦的要唱歌跳舞了。


    李續對納忽出說:“我認為,跟朝廷要西疆地區的商貿專賣權,最多不能超過三年。做事要有度。下屬欲求無度是上位者最忌諱的。這份兒情義,太後和大汗也會永遠記得,還不顯得咱們挾恩求報。不過,三年之後,就算是有人再想做,也肯定做不過咱們家的商隊。到時候,有沒有這個專賣製度,都沒關係了。”


    納忽出使勁點頭,然後拍著李續的肩膀,非常誠摯地說:


    “圖勒啊,趕緊迴來吧。這一年多,你和阿爸都在前線打仗,家裏這邊就隻有我和額吉在大都城四處支應著。姑父為了樞密院的事兒,每天忙的腳打後腦勺,根本顧不過來王府這邊。”他用手一指對麵的熊二阿蘭達,沒好氣兒的說:


    “這個傻家夥除了四處惹事兒,就是成天喝酒聚會。所謂的朋友交了不少,但是真用起來,沒幾個能真幫忙的。”


    “你別亂說。那些人大事兒幫不了,但是小事兒可是很重要的。”熊二趕忙給自己辯護。


    納忽出懶得理他,繼續對李續說:


    “去年年底的時候,姑父的職位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被大汗舅舅免了。弄得額吉非常鬱悶生氣。那一陣子,脾氣壞的不得了。別說我們哥兒倆,連達蘭台都被罵過。家裏有好幾個奴仆,就因為一點小事兒沒辦好,被額吉下令活活打死了。這在以前除了額吉剛懷孕的時候,可沒發生過。”


    阿蘭達撇著嘴補充道:


    “可不是嘛。你不知道那一陣子家裏多可怕。要不,我們哥兒倆為什麽願意跑到西疆前線去啊。聽說,我倆去了之後,額吉更生氣了,連大汗舅舅都給罵了,還天天抱著達蘭台去興聖宮找聖母太後哭。”


    李續看則這哥兒倆又開始一唱一和,莫名其妙的問道:“你倆到底啥意思?讓我辭了軍職,在家接替阿拉坦巴根大叔做管家?”


    納忽出趕緊笑著擺擺手說:“哎呀,那不至於。我倆就是希望你年後的時候,別迴汴梁了,就留在大都吧。聖母皇太後連郡主都給你了,你就別迴去了。讓郡主跟你去鄉下過日子啊?”


    李續笑著說:“這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阿爸那邊的確缺人手幫忙,而且你們剛才也聽我說了,那邊著實有點兇險啊。”


    阿蘭達滿不在乎的一揮手,說:


    “嗨,不就是缺人手嘛。這次西疆作戰,好多部下們立了功,卻沒地方安置呢。給姑父劃拉過去一兩百人是沒問題的。到時候,將地方上的六品以下軍官都換成咱們自己人。這軍隊就基本控製住了。再讓納忽出找一下去年那幫參加科舉的儒生,塞到地方上做官吏。給那幫家夥來個釜底抽薪,我就不信,以姑父的能耐,一年之內不能把河南江北行省給穩穩拿下?”


    阿蘭達滿嘴胡唚卻被納忽出給直接打斷了。


    “別聽這傻家夥亂說。要是那麽容易就不需要姑父去了。不過,他也說對了一句話,阿爸這次從西疆迴來,咱們手裏需要安排的軍官可是非常多啊。這幫人還是很可靠的,正好可以塞到河南去。”


    李續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其實他肯定是不會迴河南,但是他不會現在主動說出來。畢竟有點時候,讓人家求著點自己,會獲得更有利的處境。


    “走吧,咱們迴家吧。我覺得我現在也有必要,給那幾個鹽商,還有揚州的香料商寫幾封信。今年咱家這麽多好事兒要發生,這幫人的孝敬似乎不太夠啊。每家先拿十萬貫。這樣的話,起碼咱仨的房子,能在正月十五之後就開工了。其他的事情,等額吉迴來後,我跟她說吧。”


    (因為李續認塔拉亥公主為幹娘,所以也叫她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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