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倒了一碗奶茶,交給左近的霍文淵,讓他遞給因為迴憶起往事,有一些激動不能自已的謝博文。


    “喝一點奶茶,慢慢說吧。”霍文淵將奶茶遞到謝博文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謝博文趕緊雙手接過奶茶,大禮謝過李續和霍文淵之後,一邊大口地喝著奶茶,一邊盡量抑製住自己的情緒。


    喝完之後,他歎了口氣,接續說道:


    “我迴到家中卻發現妻子和女兒花娘都不在家。問了鄰居,鄰居說前幾天有一隊官差來,把他們母女倆給接走了。我當時斷定是總管帶走了我的妻女,用以要挾我為他運輸私鹽。於是,我便趕迴了鹽場,卻發現總管不在,鹽場的裏裏外外也沒有找到我的妻女。他們說總管去長蘆鎮的鹽運司衙門了。當晚,我便潛入了鹽運司衙門。我發現他們半夜裏支開守衛,悄悄在後堂之中密會。我潛入進去,偷聽到總管和鹽運司的鹽運使,以及其他幾個我不認識的官員,在談論倒賣私鹽的事情,而且還說到了我。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這個鹽運使派人半路截殺我,隻是為了殺人滅口。並且他還派人抓走了我的妻女。我當時氣瘋了,不管不顧地就衝了進去,殺死了大堂中鹽運使和鹽場總管,以及在場的幾個官員。”


    李續聽了之後大驚失色,一下子竟然站了起來。他指著謝博文問道:“至大三年的長蘆鎮慘案,是你一個人幹的?隻是為了報仇,不是有人指使的?也沒有別人幫助你?”


    謝博文對於李續如此大的反應,有一點奇怪。最後,他點了點頭,確認了李續剛才的疑問。


    李續心中感歎不已,心想,真是造化弄人啊。


    至大三年的長蘆鎮慘案,死者包括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的親信、滄州鹽運使德哈赤,以及數名鹽運司重要官員和幾個鹽場總管。他們這些人,一夜之間都被莫名其妙地殺死在衙門的後堂。結果,事情越鬧越大,造成了當時朝堂上很嚴重的政治鬥爭風波。


    不但德格都巴雅爾認為是朝堂上有人要針對他,外加公主的懷孕,更加重了這個本想躺平的中年貴族的危機感。最終讓他做出了,主動申請重新出山帶兵,進而開始運作出征西疆的事宜,從而獲取兵權。


    這個案件,最終在朝堂上,引發了元武宗海山和皇太弟壽山之間,尖銳的矛盾衝突。


    皇太弟壽山開始明目張膽地在朝臣之中,招攏親信黨羽,擴大太子黨的勢力;元武宗海山也更加頻繁地冊封大臣高官厚祿,不斷與親信大臣們舉行通宵達旦的歌舞酒會,從而拉近彼此的關係。最終他也死在了這種用生命去拚酒的豪飲行為之中。


    其實,幾個小小的鹽官被殺,並不至於嚴重到影響朝局變動的地步。隻能說,當時元武宗海山與弟弟壽山之間的政治平衡,過於脆弱。哪怕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會引發劇烈動蕩。而長蘆鎮慘案就是導致天平發生傾斜的那根鴻毛。


    結果所有人把目光都轉移到了朝堂上的爭鬥,卻忘記徹查長蘆鎮慘案的真相。


    李續歎了口氣,搖著頭坐了下來,讓謝博文繼續說下去。


    謝博文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說道:


    “後來殺完人,我便直接摸到鹽運司的地牢之中,因為我家世代都是牢頭,所以對於地牢的配置比較熟悉。很快我便摸了進去,殺掉值夜的看守。結果我發現,鹽運司的男女監牢,竟然長得一樣。我走的是男監牢。於是我幹脆把牢頭的鑰匙扔給了犯人,再轉到女監牢之中,想要趁亂救走我的妻女。”


    李續問道:“你是先殺人,後放走的犯人?”


    謝博文點著頭說:“是的。我既然走錯了地方,就正好放走他們,以便於製造混亂,方便我趁亂救走妻女。”


    李續無奈地解釋道:“嘿!當時牢中正好有一個朝廷通緝的私鹽要犯。所有人都以為是他,首先衝出牢房,殺了牢頭,又闖進後堂之中,殺了鹽運使等官員。結果那個私鹽要犯在追捕過程中被殺,這個案子也就這麽草草結案了。”


    謝博文有點奇怪了,這年輕的將軍看樣子也就十幾歲。五年前的案子,他當時才多大啊?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於是他大著膽子問道:“小人鬥膽敢問將軍大人,您怎麽知道這些內幕的?”


    李續默默地說了句:“河間王是我舅舅,河間路總管是我爹。”


    謝博文是真有點大吃一驚,趕緊再次行禮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見過李公子。”


    李續壓了壓手,讓他繼續說下去。


    謝博文接著說道:“到了女監之後,卻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人。我逼問女監的牢頭之後,才知道。前兩天的確帶來了一對兒母女。正是我的妻女。按照牢中的規矩,女監的犯人會被牢頭賣給其他衙役淫樂玩弄。我妻子不堪受辱,以頭撞牆,碰死在牢房之中。他們又將我那隻有五歲的女兒花娘,賣給了人販子······”


    說完之後,謝博文實在忍不住,竟然抱著腦袋哭了起來。


    李續上輩子也做過父親,他理解一個父親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受罪,卻無法幫忙,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痛苦是多麽的錐心刺骨。他感覺非常內疚,畢竟那個讓謝博文如此痛苦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舅舅的親信,那個特意被安排在鹽運司為河間王府撈錢的鹽運使。


    李續走到謝博文的身邊,雙手抱拳,非常鄭重地對謝博文說道:


    “雖然我們河間王府井不知情,但是你和你的家人受到如此殘害,也有我們河間王府的過錯。在此,我李續代表河間王府向你賠罪了。”


    說完他恭恭敬敬的雙手交叉,舉過頭頂,彎腰九十度,向著麵前的謝博文,行禮致歉。


    他的舉動,讓周圍幾個將領都趕緊站了起來。他們隻是以為李續會說幾句抱歉的話,但是沒想到他會行如此大禮。要知道,當時的社會,是個等級極其森嚴的時代。哪怕上級再有錯,也不能輕易向下屬折節行禮,更何況是如此大禮。因為這等於把其他人也一起都算進去,降低了一個級別。對方再大的冤屈也受了起這種大禮。


    謝博文來不及起身了,直接一個滾身就躲開了李續的大禮,趕緊趴在地上說:“大人不可。大人不可啊。小人雖然有冤屈,但是可受不起大人的如此大禮。此事也怪小人當時財迷心竅,與虎謀皮,最終害了我的妻女啊。有罪的人,是小人,與河間王府無關,更與大人和令尊無關。”


    李續直起身子,趕緊扶起趴在地上磕頭的謝博文,然後拉著他的手,來到自己身邊的墊子上,就讓他跟其他將領一起,圍坐在自己的身邊。


    李續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你先告訴我,後來你又是怎麽就來到這西疆之地,又是如何加入了他們的軍隊呢?”


    謝博文說道:“我後來打聽到,當時有一批少女被人販子往西邊賣了。於是我一路打聽一路尋找,就來到了哈密。但是到了哈密之後,線索就斷了。心灰意冷之下,我本來打算放棄。結果突然有消息說,我女兒花娘那一批人,被賣到察合台汗國的王庭所在地阿力麻裏(新疆霍城)了。”


    旁邊的忽察爾不解地問:“你怎麽知道那是你女兒?”


    “我女兒花娘左臉有個朱砂痣。他們說被賣的那一車中原少女之中,就有一個漢人女孩,左臉有個朱砂痣。那一定是我的花娘。”


    李續點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千辛萬苦,想辦法穿越邊境,進入了察合台汗國,然後跟著商隊或者遊牧部落,經過了很多困難最終到了遙遠的汗庭所在地——阿力麻裏。然而,就在我打聽汗庭所在地的時候,卻被抓了起來。當時我的蒙古語和察合台語非常不好。而且察合台國和朝廷剛剛打完仗,雙邊貿易也剛剛迴複。所以很多人對於來自中原的人,非常警惕。他們看我不會說蒙古話,最終認定我是個逃奴。於是在我的後頸,烙上了奴隸的標誌。”


    說完,謝博文轉過頭,掀開衣領,向大家展示自己後脖頸上那個代表他是奴隸的特殊符號標記。


    然後,他繼續說道:“後來我被賣給了當地比較有勢力的巴魯剌斯家族之中。因為我假裝不會武藝,而且比較健壯,就被他們分配作為老爺的親隨侍從。主要就是給主人牽馬、搬運物品等瑣碎事宜。好在巴魯剌思家族的主人要覲見大汗的時候,也會帶上我。這樣我就有機會進宮尋找我的女兒。但是三年多以來,他們就帶我進過兩次汗庭。我雖然打聽到宮廷之中的確有一個右臉頰有朱砂痣的中原侍女,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找到她。因為那個叫也先不花的家夥,總是帶著汗庭四處巡視,並不常在阿力麻裏常駐。結果這次開戰,我的主人庫塔帖木魯就把我帶在身邊,來到了前線。不過也先不花雖然也來了,但是我卻根本沒有機會再次進入汗庭,找尋我的女兒花娘。”


    李續和周圍的人聽完了他的話,都陷入了沉思。李續舉得,這故事都tm能找個人譜成元曲了,太跌宕起伏了。


    李續想了想,就在其他人竊竊私語,開始議論的時候,對謝博文說:“謝博文,你之前說願意加入我的麾下。那麽,現在你知道害你全家的人,其實是我舅舅的親信。你還願意加入嗎?如果你依舊願意,我想讓你作為我的親衛隊長,並且向你保證。這次作戰的時候,順便幫你尋找女兒花娘。你可願意?”


    八剌馬上提出了反對:“圖勒。我覺得讓他加入進來沒問題,但是直接擔任你的親衛隊長,有點過了。畢竟他才剛被俘虜過來,而且還和王府有點恩怨。”


    李續笑著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謝博文千裏尋女,一定是個堅韌又重感情的人。他剛才一進來,就主動向我申請投效在麾下。說明他是個明事理的人。如此有情有理的人,我怎麽能不重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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