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帶著部隊迴到了大營,命令伊思馬忽和霍文淵率領部隊先迴去安頓。然後讓老的沙帶幾個人,帶著也忒迷矢的馬車去副元帥伯顏不花,早就給安排好了的一處安全營地之中暫時休息。


    此時太陽已經偏西,也忒迷矢的馬車向東而去。李續望著那即將遠去的馬車車窗,心中竟然期望著窗簾能再次掀開,再看一眼那令自己心醉神迷的麵龐。


    這裏是西疆,距離沙漠戈壁很近,也許那個叫騰格裏的大神,就住在這附近,所以他聽到了李續的心聲。


    窗簾動了,一雙星瀚一般深邃又燦爛的美眸,也看向了李續。


    她招手了。向自己招手了!


    等馬車走遠了之後,李續才發現,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再向馬車揮手。


    “你喜歡我姐姐?”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自己的身後傳來。


    哎呀我去!!怎麽旁邊還有人啊?


    李續聽到這聲音,被嚇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他趕緊迴頭一看,竟然是小姑娘阿努。


    “你怎麽還沒走啊?你不迴家跟你家人去報告了嗎?”李續趕緊左右而言他。


    阿努一指東邊的那片軍營,說:“阿爸和阿巴嘎(叔叔)還有阿赫們(哥哥)都在軍營裏,我去那裏跟他們說一聲就行。”


    然後她又繼續歪著頭,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李續,問了那個讓李續魂飛魄散的問題:“你喜歡我姐姐?你是不是也想娶她?”


    李續感覺自己跟被人扒光了當街示眾一樣難堪,內心底的心思竟然被一個小姑娘一覽無餘。他羞愧難當,一磕馬肚子就飛快地衝進了敢戰軍的大營之中,躲起來了。


    當他從慌張的羞澀中緩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迴到中軍營帳之內。


    他稍微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然後趕緊換下身上的破舊袍服和裏麵穿得內甲。隨後,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發,用鍍金鑲銀邊的發箍,把不浪兒綁好,別在耳後。


    頭上綁了一根帶著綠鬆石的額帶,額帶的兩根繩帶,係在腦後,而且還能別住不浪兒不至於到處亂晃。


    他從箱子裏找出自己那件大紅色的辮線襖穿在裏麵,外麵係上一根鑲著金邊和翡翠的腰帶,腰帶上掛上白玉的大配,還有鑲嵌寶石的餐刀、金邊鯊魚皮鞘的腰刀、金絲邊的香囊等配飾。今天是去參加正式的宴會,金鞭就不能帶了。


    辮線襖的外麵,套上一件白色藍邊的羊絨比甲,比甲前胸的位置,有一根帶子可以係上。頭上戴一頂雪兔毛做的尖頂翻簷暖帽,帽纓子上是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紅寶石下麵簇擁著四顆圓潤的南海珍珠,鑲嵌在黃金做的帽纓底座上。


    李續光這一身行頭的價值,快趕上這附近很多部落,一多半的家產了。然而就這樣一身珠光寶氣的套裝,李續有四套。可是,這種衣服在大都城的貴族圈裏,再平常不過了。按照李續的話說,這就是他們出門買菜時候穿的衣服。當然了,這些人從來不買菜


    誰要是敢穿這種級別的衣服去覲見皇帝,慈悲的壽山大汗,甚至會感歎你家境的艱辛,問你家裏是不是有了困難?要不要再賞賜給你幾千畝土地,幾萬頭羊啊?


    舉個例子,就好像有個人穿了一身大幾千、上萬的潮牌衣服,身處於印度孟買貧民窟之中。然後這個人同樣穿著這身衣服,來到沙特王爺們的聚會沙龍裏麵······哦,他可能進不去,因為連門口的保安,袖扣都是鍍金的萬寶龍的。他隻會被保安輕蔑地一指後麵的小門說:“收垃圾的從那邊走!”


    沒錯,當時的貧富懸殊就是這麽巨大!


    穿好了衣服後,李續再次用涼水稍微洗了洗臉,整理了一下思路,在心中將一會要向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以及副元帥伯顏不花匯報的事情,在心中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後便出了門,跨上戰馬,快馬加鞭地向中軍大帳方向奔馳而去。


    此時,中軍大營方向依舊飄來鼓樂和歌舞的聲音,看來迎接天使聖旨的活動,還沒有最後結束。


    等李續來到大營的時候,發現這裏已經成為了歡樂的海洋。大家正在大帳之外,圍著兩堆熊熊燃燒的篝火,載歌載舞,有一些酋長甚至已經喝醉了,躺在杯盤狼藉之中,滿含笑容地唿唿大睡起來。


    李續繞過人群,來到大帳台階下麵,正好碰到今天負責帳外執勤的哈喇赤金。


    哈喇赤金看到李續迴來了,興奮大笑著對李續說道:“表少爺,你可迴來了。快進去吧,快進去吧。你快去看看是誰來了?他們可就等著你了!”


    在李續的印象中,哈喇赤金是個古板嚴肅的人,甚至有一點點嚴苛,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今天這樣放肆歡笑的哈喇赤金,李續很少見到。


    李續進入那個可以同時接待上百人的中軍大帳之中,本以為裏麵也同樣會是喧鬧嘈雜的樣子,沒想到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陶醉地聽著最中間的那個壯漢在唱歌。


    那個人背對著李續,身材相當高大魁梧。身穿藍色綢麵毛瓤的窄袖襖,就跟草原羌藏人那樣,脫掉右肩膀的半身衣服,露出裏麵青速夫(一種西域呢子麵料)質地、金絲鑲邊的內服。小牛皮的腰帶,鬆垮垮地掛在腰間。他光著頭沒戴帽子,隻見兩根黝黑粗大的不浪兒,用鑲嵌著紅寶石的銀質發箍,整齊的梳理在耳後。


    他的聲音婉轉悠長,嗓音嘹亮醇厚,極富磁性,吸引了全場的所有人,也吸引住了李續。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李續太熟悉這個聲音了。從小他就知道,這頭狗熊的聲音卻像一隻擁有天籟之聲的天鵝,讓人甚至忘卻了他粗獷的外表。


    李續小時候就說過:漢人有“君子六藝”,蒙古其實也有“君子六藝”。除了眾所周知的騎馬、射箭、搏克(蒙古摔跤)。還有三個藝能:喝酒、唱歌、跳舞。


    而德格都巴雅爾的次子——阿蘭達,恰恰就是這六項藝能的佼佼者。


    阿蘭達此時,張開雙臂,托著潔白的哈達,高舉著酒碗,悠揚頓挫地唱著:


    “?天上沒有不散的雲霞,地上沒有不朽的年華。?”


    “?歲月不會地久天長,我們要珍惜美好的時光。?”


    “?星光使夜空燦爛輝煌,智慧染綠了生命的荒涼。?”


    “?讓我們的希望展翅飛翔,讓我們用雙手擁抱天堂。?”


    一曲唱完,大有繞梁三日的感覺。所有人都陶醉在阿蘭達的歌聲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李續驚訝之下,連忙走上前去,一把拉過比自己高一頭的阿蘭達,再次確認不是自己的夢境。阿蘭達是自己的表哥,更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是自己的至親之人。


    “哈哈!圖勒!你小子怎麽才來啊!我們就等你了!你幹嘛去了?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要來嗎”阿蘭達發現扒拉自己的竟然遲遲未露麵的李續,開心的一把就把李續抱在懷裏,大笑著叫道。


    李續幸福得簡直要跳起來了。真的是阿蘭達,真的是自己的兄弟來了!雖然這裏有舅舅在,但是畢竟是長輩,更是長官。和自己同齡的家人,一個都沒有。


    常年在外,對於一個人來說,無論年紀多大,見識多廣,人生閱曆多豐富,在見到長久不見的家人的時候,都會非常的幸福激動。


    “太好了。果然是你,剛才你唱歌我就聽出來了!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大都麽?”


    李續問道,他甚至都忘記進來後要跟主帥德格都巴雅爾和旁邊的副帥伯顏不花行禮問候了。現在他滿心都是自己兄弟的到來,這個意外之喜。


    阿蘭達拉著李續,一指前麵,德格都巴雅爾身邊下手邊,坐著的那個黃衣服的雄壯青年說:“你看!除了我,還有誰?”


    “納忽出?!你怎麽也來了?”


    剛才李續隻看到阿蘭達了,結果被他那雄壯的身子,擋住了坐在前麵的兄長納忽出。雖然納忽出的身材也同樣的魁梧高大。


    納忽出一如既往的儒雅和穩重,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站起來,走到李續和阿蘭達的身邊,突然緊緊地抱住圖勒。


    李續明顯感覺納忽出其實也很激動和興奮,就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聲說道:


    “兄弟啊。你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啊。我一直在大都惦記著你。之前聽說你在陝西差點出事兒,我們都急死了。你可不能再犯傻了,兄弟!哥哥們還在大都等著你一起迴去,咱們就跟小時候說好的那樣,一起幫著阿爸,一起打天下!”


    納忽出這話一說,李續從腮幫子一直到大半個腦袋,都感覺酸澀難忍。他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沒有讓它們流出來。


    自己這幾年都在幹嘛啊?用一種無知的瘋狂放逐自己,任性而為。讓兄弟和家人們擔心,還竟然會心懷埋怨。


    他不否認自己在內心中對於一出仕,就能加入怯薛,進入中央的納忽出,有一種難言的嫉妒。甚至自己對於能進入宮廷衛隊的阿蘭達,也有嫉妒之情。而自己卻隻能被安排到侍衛親軍之中打熬。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思想,所以自己當初才跟他們心理上有了隔閡?太傻了不是?


    家人就是家人,不是血脈那麽簡單的關係,是十幾年朝夕相處之間建立的感情。


    李續用最大的毅力,讓自己沒有失態。他也緊緊地抱住了納忽出和阿蘭達,本來自己還想說什麽,但是因為不讓自己哭出來,憋著勁兒呢,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一個勁的點頭,一個勁的使勁抱緊了兄弟們。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張口,恐怕出來的就不光是話語,還有眼淚和需要宣泄的情感。現在不是時候,不是地方,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他感覺自己幸福的就像一隻花兒一樣,在親情的陽光下使勁抖落了身上那些陰霾留下的塵埃。


    其實三個人的擁抱,隻有那麽一小會,但是李續卻感覺這一擁抱,讓自己這數年的憋悶和彷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有個家,有一大堆惦念我、支持我的家人。我不是一個人,在這個吃人的時代闖蕩和生活。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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