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利是哈達部落出身的勇士。現在他是敢戰軍右營的一名弓騎兵。


    此時他就跟著自己帶隊什長,靜靜的跟大家一樣,坐在戰馬的肚子下麵。他們就在距離目標鷹眼樓不遠處,一片山丘後麵的小山坳中休息。


    巴利出身於哈達部落泰西兀家的奴隸,他的母親也是泰西兀家的奴隸。


    很多年前,這邊過往的軍隊來來迴迴。有隸屬於汗八裏(元大都)的軍隊,有隸屬於察合台汗的軍隊,也有隸屬於窩闊台汗國的軍隊,甚至還有殘兵敗將組成的馬匪。


    這些軍隊來去匆匆,今天你來,明天他走。然而無論誰來了,弱小的哈達部落都要拿出女人、牛羊、酒水等,來取悅這些兇惡的,挽弓持刀的家夥。


    當然,老爺們不會真的拿自己的老婆女兒去讓這些家夥糟蹋,所以女奴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結果,也不知道伺候了哪位“尊貴的大人”,巴利的母親就懷孕了。


    草原上的部落,因為人丁稀少,所以每一個生命都是珍貴的。更何況她本來就是個奴隸,她省下來的孩子,自然也就屬於她的主人的財產,主人家裏就能得到一個新的小奴隸。如果是個男孩兒,那更是讓主人家中,有了很大的收益。因此不會有人嫌棄她肚子裏,懷了外人的孩子,反而對她給予了足夠的照料。


    巴利就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中。他的母親在生完他15天後,就繼續出去放牧幹活了。不是因為主人家的刻意壓榨,而是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連主人家的女人生完孩子,很快也要繼續出去幹活。


    幾天後的一個夜裏,羊圈不知道怎麽突然壞了。豁了一個大口子,幾十頭羊都鑽了出去,漫山遍野的跑的到處都是。族裏的人,連夜出去尋找。如果不盡快把羊都找迴來,那麽很快就要到來的冬天,將會餓死很多人。


    巴利的母親也跟著一起出去找羊了。然而到了天亮之後,隻有她的馬,自己跑迴來了。


    兩天後,人們在距離營地隻有二十多裏外的一處山腳下的草叢裏,找到了她。準確的說,是她被狼吃剩下的部分。屍體的不遠處,還有一個吃的隻剩下羊頭的小羊羔。


    大家推斷,當時她找到了驚慌失措到處逃竄的小羊羔,於是下了馬,去抓驚慌亂跑的小羊羔。結果因為剛生完孩子,身上有特殊的味道,吸引了暗藏在附近的野狼。馬被狼群嚇跑了。於是黑夜中的女人,沒有了馬,抱著小羊羔,慌不擇路的跑錯了方向。從而,沒有能遇到同樣就在附近,到處尋找走失羊群的族人。最後她終於還是被狼群追上了······


    這種事情在大草原並不罕見。大多數人也並不責怪狼。因為狼是草原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吃掉牛羊,甚至吃掉牧羊人,並不會引起牧人的憎恨。因為他們相信,這都是長生天的安排。人吃羊,狼也吃羊。人和狼,在大草原上是平等的級別。


    大草原是一個共同體,人、牲畜、狼,還有所有草原上的動植物,都是大草原的重要組成部分,缺一不可。主宰這一切的,隻有騰格裏大神,和被他選定的那個擔任大汗的人。


    有人傳說:蒼狼和白鹿是草原人的祖先,他們奉上天之命降生到人間。然後共同渡過騰汲思,在斡瀾河源頭、不兒罕山前開始繁衍生息。


    主人泰西兀家認為,女奴是為了尋找主人的小羊羔,才被狼吃掉的。所以女奴的孩子,就應該被家族更加善待。於是家主泰西兀不但繼續撫養失去了母親的巴利,並且用小羊羔來命名這個男孩。從此哈達部泰西兀家就有了一個叫做巴利的小奴隸。


    巴利長大了,不再是小羊羔那麽弱小了。他的身材很健壯,短粗敦實,孔武有力。而且射箭特別準,騎在馬上能夠射下,從天上撲下來想要抓小羊羔的兀鷹。但是他最愛射殺的,還是那些想要偷襲羊群的野狼。每射死一隻野狼,他都覺得是給沒見過麵的母親報仇了。到後來,他的箭術越來越精湛,甚至可以做到,隻射中狼的眼睛,而不破壞狼皮。


    泰西兀家的新主人是跟著巴利一起長大的,他從不把巴利看做是自己的奴隸,甚至想把自己的一個妹妹嫁給這個強壯的男人,但是卻遭到了族裏老人們的強烈反對。


    於是這次敢戰軍征兵,巴利被推薦了過來。由於他精湛的射術,還被優先錄用,並且被安排到了弓騎兵的右營之中。臨走的時候,泰西兀家的主人拉著巴利的胳臂說:


    “巴利,你去給汗八裏的大汗當親衛,這是泰西兀家的榮耀。但是別忘了,當你升任什長之後,你要迴來娶走我妹妹塔娜。她今年11歲了,等不了你幾年。三年後你要是不迴來,她會被族裏的長老,嫁到山那邊去。”


    巴利現在就坐在自己的什長——一個叫馬兆的漢人——身邊。他用非常不標準的,帶有察合台語口音的蒙古話,問自己的什長:


    “十戶長。軍主大人,很年輕,比我小。我聽說,他爸爸是大汗?”


    馬兆正在養護自己的那些箭矢,聽到巴利這麽跟自己說,扭頭看了看坐在不遠處山坡上,閉著眼睛吃饢的軍主。用同樣很蹩腳的蒙古話,說道:


    “錯的。我聽說,他爸爸是······(兵部尚書的蒙古發音他不會),是很大的官,不是大汗。但是,元帥是將軍的舅媽(西那嘎)。”結果他這一解釋,巴利徹底糊塗了。朝廷大軍的元帥是女個的?


    這個時候正好巡查到他們這邊的彈壓官孔帖木兒,輕輕用鞭子敲在馬兆的頭上,蹲下來用漢語糾正到:“你瞎說什麽啊。西那嘎是舅媽的意思。”然後他轉過頭,對巴利這個憨厚的草原漢子,用蒙古話夾雜著漢化,外帶著比劃手勢,解釋道:


    “他,蒙古話不好,說錯了。元帥是軍主大人的舅舅,是那嘎其!大汗,我們的普顏篤大汗(元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也就是大元皇帝壽山。普顏篤汗是他的汗號),他的姐姐,才是軍主的舅媽。”


    這一解釋,巴利對李續更加尊敬了。普顏篤大汗啊,那是所有草原人的主人。他的姐姐,是軍主大人的西那嘎。他竟然不由自主的,衝著遠處李續,輕輕地彎腰鞠了個躬。


    馬兆並沒有因為被孔帖木兒糾正而生氣,他跟孔帖木兒都是從後衛軍一起出來的。隻是自己沒有孔帖木兒那種神射技能,所以才隻是個牌子頭。


    他對孔帖木兒說:“老孔。啥時候出擊啊。你看這日頭都快到頭頂了。”


    “閉上鳥嘴,好好等著。你看軍主大人都沒動呢。你著什麽急。一會聽到號聲再起來,先坐會,養精蓄銳。對了,你們給我聽著:一會射箭的時候,射準點。一共才他媽的五百人。我聽說還派人,給他們下了藥了。咱們本來就是在外圍射箭掩護,又不能衝上去搶人頭。所以,指揮大人吩咐了,一會,但凡看到對方有露頭兒的,必須射中。否則就讓其他營頭兒的人搶了去了。隻要屍體上有咱們的箭眼,那就有咱們的功勞。記住了麽?”


    這個時候一直觀察李續情況的巴利突然說了:“大人,軍主那邊,動了。”


    不光馬兆,還有周圍其他的很多人,聽到這句話後,立刻扭頭去看李續,甚至有人都站起來了。


    就見到李續正在跟匆匆趕過來的副軍主忽察爾,還有旁邊一身重甲的達魯花赤八剌,說著什麽。李續還指了指手裏的饢,然後哈哈笑起來。看樣子可能是說這個饢挺好吃的吧?


    最後他看了看天,伸出一根手指頭,對八剌吩咐了什麽。於是拉魯花癡八剌,夾著自己的頭盔就立刻離開了。


    但是讓將士們失望的是,李續卻和忽察爾沒有動,反而讓忽察爾坐下來,跟著他一起掰著饢開始吃。將士們不得不繼續坐下來等待。


    大概也就過了半個時辰,太陽整好到頭頂上的時候,咻咻的口哨響了起來。這是百夫長們經常吹響的口哨聲。聽到這種尖銳的口哨聲,就代表停止休息,上馬做準備的命令。到時候聽到號角聲後,就可以跟著各自分隊的旗幟,出發了。


    戰場上,口哨、號角、鑼、鼓都要能聽得懂。這些來自部落的士兵,還沒有全都學會,但是今天,他們不需要。因為他們隻需要跟著前方的旗幟,向前衝殺就可以。


    現在響起來,是命令所有人,立刻上馬,準備出擊了。


    巴利興奮的扔掉手中,當成嘎拉哈扔著玩的小石子,幾乎都沒踩馬鐙,撐著馬鞍子,一下子就竄上了馬背。再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弓和箭,又緊了緊右臂上的那條白色布條。順手摸了摸胸口那個用牛皮繩拴著的黑色龍晶石(黑曜石)碎片。那是主人的妹妹塔娜給他的。叮囑他,讓他立功後,迴來娶自己。


    嗚嗚嗚,低沉的牛角號角聲終於響起來了!


    血紅的翼火蛇旗完全展開,揮動起來了!


    前麵帶隊的長官,已經拔出了鋒利的彎刀,高高舉起來了!


    巴利激動萬分,他堅信自己立功的機會來了!


    敢戰軍戰士們隨著號角的聲音,開始催動座下的戰馬,緊緊跟著前方的戰旗,在長官的帶領下,向著他們的目標不斷前進。


    先是走馬慢跑,逐漸的速度越來越快,當大軍來到距離那座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的磚石堡壘,不到5裏距離的時候,上千匹戰馬馱著他們背上的甲士們,已經提升到了飛速奔馳的狀態。


    殺戮即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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