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手裏捏著羊肉餡餅,吃得熱鬧。


    然後還不時地用小餐刀將涼了的烤羊肉,切成小片,浸潤到滾燙的奶茶中,再用銀色的小勺,舀一勺糜子米放在其中。就著冒煙的奶茶,唿嚕唿嚕地連吃帶嚼。


    “張將軍,吃啊。放心吧,這又不是殺頭飯,別擔心。我今天過來,就是來問你點事,順便把你寫的東西拿走,遞給元帥看看。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連飯都沒有吃,早就饑腸轆轆了。我可就不客氣先吃了啊。”


    張景隆哪裏吃得下去啊,他勉強喝了一口奶茶,隻覺得索然無味,便放下茶碗,說:


    “小將軍。末將知道自己完了。就請小將軍不要再戲弄末將了,是把我送到營中公開處刑,還是就在這附近,悄悄處決。我早就做好準備了,無非就是個死罷了。隻是請小將軍,能告訴我實話。”


    李續看著張景隆那個樣子,不由得輕蔑地笑著搖了搖頭,心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了些許錢財,毫無底線。還口口聲聲說用自己祖宗的行為為自己辯解。哼!你要是能有指揮大軍力挽狂瀾,橫掃天下的能力,我倒是也佩服你。可是你呢?不過是利用職權,行不法之事的無恥小人罷了。嘴上說著不怕死,看你那德行,都嚇得快要哆嗦了。


    這個時候,仆人再次進來,給他們每個人端上來一籠屜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羊肉燒麥。李續出了自己的那份兒,直接把要端給張景隆的那屜燒麥也搶了過來。


    “都給我吧,他現在估計也吃不下。”


    作為武將,飯量都不小。尤其李續這種衝鋒打仗型的武將。他可以做到一天不吃任何東西,但是一旦開吃,飯量可比普通人都要大得多。


    很快,一籠屜的六個精致羊肉燒麥就進了李續的肚子。李續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奶茶,順了一下腸胃。直到此時,他的胃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空蕩蕩的感覺。


    李續拍了拍肚子,心說:填滿肚子的感覺真好。


    正所謂,肚裏有食心裏不慌。李續用手擦了擦嘴邊的油,然後在衣服上隨便抹了抹。這倒不是因為李續不講衛生,而是他已經習慣了蒙古人的一些生活方式。比如他並不經常洗澡,也不會洗衣服。吃飯後嘴上或者手上的油膩,習慣性就擦在衣服上。


    在大草原上的人看來,一件油光發亮的衣裳象征著你的生活富足。


    蒙古人不去河流或者湖泊中洗澡,也不在其中洗衣服,更不會往裏麵便溺,也是因為他們認為到處都有神靈。洗衣服洗澡,身上的髒東西就會進入水中,惹怒神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續這些年都在軍營之中,跟著多民族軍、士生活的時間太長了,這些習慣也漸漸成了他的日常狀態。


    吃幹抹淨的李續,看了看愁眉苦臉的張景隆,說:


    “張將軍,我記得咱倆在沙漠上剛見麵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你們好多人都特別羨慕我。羨慕我有一個好家世。


    張景隆抬頭,看到李續吃飽之後站起身來,不明白他要說些什麽。


    “我其實今年才15歲。從至大四年進入軍營,到現在也就三年多一點。參加了幾次小規模行動,立了一點小功勞,兩年才做到排字頭。這一次關陝變亂,我被派遣跟隨一千八人的一隻小部隊,駐紮在一座廢棄的關隘之中。麵對著上萬狼奔豚突的叛軍,向我們這一千多人發起的瘋狂衝鋒。我們內無糧草,外無救兵,苦苦守在那個搖搖欲墜的破地方,整整四十天。”


    “多少次,敵人的箭矢就蹭著我頭盔的邊沿,劃了過去;多少次,敵人的刀子差一點就砍斷我的護甲,離我的要害隻有幾寸的距離;多少次,我被叛軍的錘子、棍子砸在胸背各處,差點就迴不過那一口氣。我吐出去的血,順著兜盔的護麵甲往下趟。你們羨慕的就是這?羨慕我用命換來了承信校尉的職銜?”


    李續撫摸著自己被保養的金光閃閃的金鞭,耍了一個鞭花之後,又輕輕的將金鞭收迴到身後的護套之中。


    “而你呢,張將軍。我看了你的履曆。二十歲進入軍營後,便襲取了你父親的職位,做到了正八品的忠武校尉,隨後每三年一升遷,穩步前進。如今快十五年了,你竟然都升到了從四品的宣武將軍了。一次大仗沒參加過,倒是幫著聖母太後,修了興聖宮的水榭,還有給先帝海山大汗修了萬歲山(北海瓊華島)上的瓊華閣。因為房子蓋得好,越級升遷了好幾次。”


    “張將軍。小子是真不知道你們羨慕我什麽?羨慕我刀頭舔血,死人堆裏爬出來,用命換來的官職?”


    說完之後,李續邁步走到剛才張景隆指著的那個桌子上,將那一遝厚厚的信紙拿在手上,借著帳篷中間開啟的天窗,露出來的光線,大致地看了一下。


    果然裏麵充滿了對製度、生活、待遇的不滿,不過是一些發泄私憤的話語。然而李續卻一點也沒有同情他。這家夥就是個貪婪無恥的勢利小人。什麽漢軍衛中兵士們待遇低下,士氣低迷,那都是用現實情況,給自己出賣國家,換取金錢好處的借口罷了。


    看完這些後,李續發現自己需要的東西並沒有寫。於是轉過頭來,對剛才自己懟得啞口無言,神情有些慌張的張景隆,笑著說:


    “不對吧。就這些?”


    張景隆慌亂的反問道:“那你還要什麽?其他的事情,你去問副元帥伯顏不花大人好了。我······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就是個跑腿兒的,每次有物資運輸或者特殊情報專遞,我就負責跑腿兒護送,賺個保鏢的錢。”


    “你就負責護衛?伯顏不花大人可不是這麽說的。昨天晚上,我舅舅還跟副帥大人,當著全軍將士們的麵兒,在閱兵台上一起賞月吃酒呢。而且,你以為我在問你參與走私的事情麽?”


    張景隆一聽,仿佛看到了一條活下去的路,頓時喜出望外。他連忙起身,走到李續身旁,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問道:“元帥大人都知道了?那是不是說就沒事兒了?”


    李續瞥了他一眼,反問:“什麽叫沒事兒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們從敵軍那裏購買了大軍需要的食物,而向他們提供了一些沒有戰爭能力的布料和陶瓷。這算哪門子事,這叫什麽,這不就是就糧於敵嘛。”


    張景隆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聽一首美妙的歌,整個人都激動的差點蹦了出來。


    “那······那我們豈不是無過,反而有功?哈哈哈,我就說嘛,元帥他處事最是公平公道的。”


    李續此時的臉色已經逐漸冷了下來。他死死盯著歡唿雀躍的張景隆,給開心的張景隆一下子給鎮住了。


    “小將軍,難道······元帥還有什麽其他吩咐?”


    李續知道這家夥自私卑鄙,如果用什麽張家榮辱之類的話,對他肯定是沒用的。於是說道:“元帥說,走私畢竟還是走私。這事兒報上去,必然會需要死一些人,才能跟上麵說得過去。”張景隆聞言,頓時一驚,往後一步,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但是此時,李續卻蹲下來,關切地輕聲說:“我舅舅跟我說了。這事兒也不是你張景隆一個人幹的啊。你要是願意替副元帥背這個黑鍋,墊這個刀,那自然他也無話可說。但是如果你不願意,就趕緊把參與此事的所有人,原原本本地都寫出來。這樣才有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說完他抖摟了一下手裏的信紙,接著說:“你這東西我交上去,估計就可以直接拿去給你陪葬了。我在你寫的這封信中,隻看到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你自己做的。要是這樣,我要如何才能將你解救出來?”


    這話一說,張景隆立刻明白過來了,他想:圖勒竟然說要救我?哎呀,我怎麽就這麽傻。怎麽能把所有事兒,都往上頭的大人們身上推啊?人家伯顏不花大人的頭發絲兒都比我腰粗,這罪過到最後,不都成了我自己的嘛。哎呀,我這是昏了頭了。


    張景隆想到這裏,趕緊說:“我寫。我寫。請小將軍給我點時間。我馬上就把所有參與護送走私的人員名單都寫出來。還有拉古耶特部落,以及其他好多部落,他們都參與了走私。他們有一些人還給對麵傳遞情報呢。不光是這些部落軍,據說還有朝廷的人,也參與其中。我都寫出來,隻求小將軍能跟元帥那裏美言幾句,不求升遷,但求元帥能給我一點點賞賜。”


    李續看著不要臉的張景隆,險些破口大罵。他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控製著自己的麵部表情,微笑著說:


    “好說好說,賞賜還是有的。你去寫吧。哦,對了。舅舅說讓我過一陣子,從你們漢軍衛中挑選敢戰之士,組成敢戰軍。你人頭兒熟,給我推薦幾個人。我要那種真正能打的人。”


    張景隆此時已經竄到書桌前,開始重新拿起紙筆,要去寫名單了。聽到李續這麽說,他站在那裏想了想,說:“還真有一些人。但是職位都不是很高,也沒有什麽根腳。但是這幾個人的確有把子力氣,可以為小將軍所用。隻是其中有一些人的脾氣不太好。不過放心,有我在,去跟他們說一說,一定會效忠於元帥,效忠於小將軍的。”


    “很好。如果這些人對我們有用,我會請舅舅重重賞你的,多少錢都沒問題,我會派人燒給你的。”


    張景隆一聽竟然還有賞錢,根本沒仔細聽是哪個“燒”字,便開心地說:“小將軍太客氣了。派人叫我一聲就行,我可以親自去領賞,何必派人捎給我呢。哦,對了,有些事兒還是秘密著點為好。我馬上就把參與這件事兒的所有名單都寫出來。請小將軍稍等片刻。”


    此時,李續聽到門口有人報名請進的聲音,於是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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