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那個站在旁邊的黃袍武士就把李續給拎了起來,拖著他就往外走。


    李續心裏慌得一批,他甚至都想要求饒了。


    但是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到,會不會是和世瓎這小子在考驗我聽得懂聽不懂蒙古話呢?畢竟剛才那兩個家夥說了太多很重要的內情啊。


    李續趕緊用漢語喊道:“大人啊,你還沒給我結果呢?我怎麽迴去交代啊?再過兩天屍體肯定會腐爛,到時候再清理都來不及了。一定會爆發疫情的啊,大人!”


    就當李續快要被拉倒營帳門口的時候,高台上寶座上的和世瓎緩聲說道:“停。讓他過來。”


    果然如此。


    李續懸著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來了,但是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依舊一臉懵逼的樣子,好像也沒聽懂那句讓他過去的命令。


    結果那個黃袍武士狠狠的在李續屁股上踢了一腳,踹的他一個趔趄就撲倒在地。


    “去!王,在叫你。”武士用漢語說道,還一臉鄙夷地撇著嘴從李續身邊走過,就好像在看一條狗一樣。


    李續心中問候了他祖宗十八輩兒後,假裝誠惶誠恐的樣子,撩著袍子邊角,小跑著迴到剛才跪著的地方,很主動的跪下來等待座位上和世瓎的吩咐。


    和世瓎沒有理他,而是對旁邊那個年輕將領和聲細語的問道:“野利吉將軍,老大人現在身體還好麽?上次我給的那幾根人參可否受用?”


    野利吉第一次很正式的躬身向和世瓎行禮,迴複道:“感謝殿下厚愛。伯父身體還是很不好。他說讓我務必跟您說,實在不行咱們就不往北去,而應該轉道······”


    他還沒說完,和世瓎就笑著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好的好的。這麽重要的話,我一會親自跟你去營地,聆聽老大人的教誨。”


    野利吉看到和世瓎如此重視自己,非常高興的說:“蒙殿下厚愛。伯父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恭候您的到來。他有很多的話要跟您說。”


    和世瓎笑著點點頭,表示他一定會去。唐兀剛想插嘴卻被和世瓎給止住,他轉過頭對唐兀說:


    “剛才野利吉將軍說的很對。城下的屍體還有很多甲胄兵器,這些物資對於我們來說也非常重要,不能輕易失去。更重要的是,還有這些追隨本王撥亂反正的忠勇烈士的遺骸,我們不能讓他們曝屍荒野,被蟲鼠任意啄食。”說著,他指了指手邊盒子裏的金印腰牌。


    “現下天氣越來越熱,無論我們下一步如何安排,都要將這些烈士的遺體屍骸盡快妥善處理,否則軍心士氣都會受到打擊,不利於我們下一步的行動。”


    說完,他特意停了下來,看了看唐兀和野利吉的反應,看到他們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對唐兀說道:


    “唐兀大人,你安排一些簽軍,去附近砍伐樹木,在營地前麵搭建十三個生天台。今晚你就派人去城下,取迴烈士們的遺骸。明天一早,我會親自主持他們的升天儀式,原長生天保佑他們。”


    “遵命。”唐兀也躬身撫胸,表示遵從。


    和世瓎看到兩個將軍對自己安排的遵從無異議,感到很滿意,然後才從高高的寶座上,探著身子,俯視著腳下跪著的李續,改用漢話對著睜著大眼睛,一臉懵逼好像什麽都沒聽懂的李續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李續拱手答道:“小臣蕭關縣丞常五三,見過大人······不是,大王。”


    和世瓎搖了搖頭,說:“不對,你不是縣丞。本王記得縣丞不叫常五三。你是何人?為什麽會穿著縣丞的衣服?是你殺了縣丞吧?血鬥沒擦幹淨呢,就來冒充縣丞?這是你最後說實話的機會。”


    說完旁邊那個黃袍武士特意上前一步,做出隨時要抓走李續的樣子。


    李續趕緊假裝嚇得不輕,一個勁的磕頭,把早就準備好的理由說出來:


    “大王明鑒啊。小人的確不是原來的縣丞,小人之前就是個驛卒。縣丞是郭寧郭大人,他已經被賊人給殺了。賊人讓我套上郭大人的衣服,說小人現在就是縣丞了,過來替他們送個信兒。小人絕沒有膽子欺瞞大王。”


    和世瓎笑著掃視了一下旁邊的唐兀和那個年輕將領。鼻子中發出得意的哼哼聲。


    他突然瞪著眼睛,對李續發令道:


    “你迴去給那個賊將帶個話。就說本王同意了他的提議。但是本王會親自派人今天晚上取迴城下將士們的遺骸。告訴他,本王以黃金家族高貴的血脈承諾,不會趁著這個機會攻城。但是本王要求他也不許阻撓我們收迴將士們的遺骸和遺物。如果他和他手下的那群雜碎敢出爾反爾,本王明天必將穿上世祖皇帝傳給我的聖鎧金甲,親領大軍,率先登城,將他們所有人都斬盡殺絕!”


    李續趕緊趴在地上,假裝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連聲稱是。


    從營地裏出來的時候,他還特意再次看了看敵軍營地外的地形地貌。然後還找了找伊思馬忽的身影,結果這家夥從出城後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他很想告訴他,糧倉就在北營區。


    迴到城裏之後,李續將自己這次在敵營的經曆和見聞都詳細的跟千戶八剌述說了一遍,然後還提出,他感覺敵軍內部矛盾重重,派係林立,根本無法做到合力攻城。所以他建議,不要在對方收拾城下屍體的時候,趁機殺傷對方士族。因為來的也都是在軍營中地位最低的漢人簽軍,殺了也沒太大用處,反而會讓對方同仇敵愾,那樣城池就真的危險了。


    八剌也同意,但是並沒有說出自己下一步的安排,隻是派手下趕緊趁著天黑之前,修葺城牆,然後還在城下遍查鬆明火把,方便看清楚對方收屍時候可能會做出的小動作。但是也同意李續的見解,特意強調各部,絕對不可以趁機攻擊晚上收屍的敵軍,除非對方首先攀城進攻。


    大概過了一個多時辰,太陽已經不那麽耀眼,開始向西邊的群山中下落,伊思馬忽終於迴來了。八剌和李續親自到城頭,看著他被士卒用吊籃給吊上來。還沒下籃筐,這家夥就興奮的大喊:“我找到他們的糧倉了。”


    “在北營區,而且全軍的糧食都放在一起了,由那幫甲士看守對吧?”李續插嘴說。


    伊思馬忽很驚訝地問:“你咋知道的?他們的糧倉藏的挺隱蔽的。我轉了大半天才找到。好幾次差點被對方發現。”


    李續看到伊思馬忽吃驚的樣子,心裏跟吃了蜜似的開心,他就把自己這次去敵營的經過又說了一遍,炫耀的說:“咋樣?佩服吧。哈哈。”


    “佩服你個羊屁股。你隻是知道在營區北邊。那你知道在北區什麽地方麽?知道守備數量麽?什麽時候換班?怎麽潛入進去麽?”


    “嘿!你還不服是吧?要不咱倆比試······”


    啪的一耳光就抽在李續的臉上,緊接著咧著嘴看樂子的伊思馬忽肚子上也被暴怒的八剌狠狠踹了一腳,差點從城牆垛子上掉下去。


    “我受夠你們兩個蠢貨了!想死現在馬上就來吧。我一刀一個砍死你倆好了。都什麽時候了?咱們還能不能吃到明晚的饢餅都不一定呢,你們倆竟然還有心思在這裏較勁?看看這滿城的傷兵,看看這城下發臭的屍骸。這還不夠麽?”


    “你倆是我手下最優秀的勇士,但是怎麽就跟油和水一樣混不到一起呢?你倆還都騙我,沒仇怨。我八剌之前還真相信了。胡說!放屁!狗屎!你倆上輩子一定是為了搶一個男人而一起掉進糞坑淹死的兩個野人娘們!”


    本來八剌臉就黝黑黝黑的,生起氣來黑裏帶紅,感覺都在放光。


    他指著伊思馬忽罵道:


    “你阿爸當初把你送到軍隊還說什麽讓你盡快立功,快點接他的班,進入探馬赤軍。不要給家族丟人。你現在都多大了?一晃七八年了吧。你還是個屁眼子大的從八品的保義校尉!要不是咱們這次找死的任務,你下輩子也當不上百戶。還進入探馬赤軍?你也配!你什麽時候想過立功受獎?你每天想的就是怎麽跟一個比你小十歲的孩子較勁!你家的臉都被你一次次丟光了!”


    罵完伊思馬忽轉臉就開始噴李續。


    “你李圖勒就是個賤貨!家裏根腳那麽硬,你就死扛著非要在我們這群雜種堆兒裏臭顯擺。我算知道為什麽你爹堂堂兵部侍郎,你親舅舅是樞密使,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把你提拔到自己身邊了。你就是個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連墊桌腳都嫌騷氣!提拔你到身邊,你能幹嘛?給你阿爸、你舅舅找麻煩麽?金鑲玉的騷痰盂,浪費了材料啊!我聽說你額吉去世後,你阿爸立誓不再娶妻。為的是啥?不都是為了你!你倒好,到了軍隊裏天天打架。從下打到上。你當軍隊升遷是靠一把子力氣?選武林盟主呢?你還是趁早迴家去做浪蕩子,當個遊俠兒吧!不要在這裏禍害人了!我們這群苦命人還想好好活下去,還想有個好前程!”


    李續雖然身體隻有15歲,但是兩世為人,心性城府按理說很成熟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就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那股子莽撞勁兒。


    也許內心中是對於這個吃人的社會不公平的一種反抗,也許是因為原本這具身體的靈魂就具有極強的瘋狂因子。


    自從到了軍隊後,他簡直不再是原來河間府那個沉穩睿智的表少爺李圖勒,變成一個張狂蠻橫,肆意妄為的二世祖。他欺上淩下,胡作非為,總是用自己的那點小聰明想要博取心中那無比輝煌的地位。


    他總覺得是世道不公,讓他無法抓住這一次次千載難逢的曆史機遇,一下子鯉魚躍龍門。他內心始終憋著一股憤恨和怨毒。


    今天八剌真急了。什麽難聽的都罵出來了。原來八剌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原來阿爸和舅舅也不是對自己不聞不問,八剌能這麽準確的說出自己家裏的事兒,那一定說明他就是阿爸和舅舅的眼線。自己這幾年卻在心中還在怨恨他們。


    是啊,阿爸一直不娶妻,難道是因為額吉是王爺的妹妹,他想要巴結舅舅?根本不是,舅舅又不是沒給他找過續弦。為的什麽?不還是為了自己這個兒子,不要因為娶了新婦而受到冷落。


    自己竟然如此混蛋。上輩子似乎都沒有這麽混蛋過。我這是怎麽了?


    想事情很花時間的,李續都不知道自己枯坐在牆垛後麵多久,天黑了也不知道,下麵叛軍哼哧哼哧開始在守軍的監視下,哼哧哼哧搬運惡臭的屍體,李續也無動於衷。


    一直到旁邊有個大漢走了過來,蹲在他身邊,碰了碰他,說:


    “圖勒。我向你道歉。我們不要再敵對下去了吧。我並不討厭你,隻是有點習慣了。你······”


    李續一把摟住一臉尷尬,憋詞憋的比上陣殺人還難受的伊思馬忽。


    “別說了。咱倆還是要繼續較量!”


    伊思馬忽眼睛睜得大大的,咧著嘴說:“你還比啊?我不比了。我認輸行麽?我佩服你行麽?”


    李續哈哈一笑,解釋說:“我是說,咱倆還要比。比的是,誰殺的敵人多,比的是誰的功勞大,比誰能盡早當上將軍。怎麽樣?安答。願不願意跟我約為兄弟?”李續突然真摯的看著伊思馬忽,其實他內心一直覺得這家夥對自己來說,真的有一種吸引力。


    媽的難道上輩子我倆真的有孽緣?不記得啊?


    伊思馬忽不可置信的看著李續突然的轉變,怔了好一會,突然哈哈大笑。


    “好的安答。不過我比你大,我是兄長。”


    “好!安答。兄長在上,授弟弟一拜。”說完,倆人竟然真的恭恭敬敬的麵對麵的磕了個頭,兩個棒槌也不懂規矩,還磕了三個頭,跟要拜堂成親似的。


    “從明天開始,咱們倆就肩並肩,一起立功一起升官。哈哈哈。”


    倆人磕頭“拜堂”的樣子,被遠處帶著士兵監視城下動靜的八剌看在眼裏。他鄙夷地翻了個白眼,不過心中總算能舒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才算真正獲得了兩員得力大將。


    伊思馬忽和李續抱著慶祝的時候,突然很嚴肅的問道:“安答,你告訴我,你到底今年幾歲?”


    李續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悄聲說:“別問。問就是18歲。真相說出來,連指揮使多爾濟大人都要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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