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王朝,至大四年(公元1311年)的正月初五。


    這是個闔家團圓,喜迎財神降臨的傳統中華民族節日——破五節。


    哪怕如今是由少數民族執掌國家,年味也添加了不少異域特點,但是過年依舊是各族人民,喜慶祥和的日子。


    龍椅上的大皇帝或者叫大汗雖然是個梳著辮子,講著蒙古話的塞外酋長,但是從世祖薛禪皇帝忽必烈,到後來的成宗完澤篤皇帝鐵穆耳,再到如今的曲律皇帝海山,老少三代君王,基本上還是敬業愛民的。


    (元朝皇帝跟其他漢人王朝的皇帝相比,除了死後的諡號、廟號以外,還多了一個生前的汗號。比如:元世祖忽必烈,汗號就是薛禪汗,是聰明天縱之意,各族百姓們也叫他薛禪皇帝)


    大元王朝這個時候的老百姓,生活起碼還算過得去,雖說不上是盛世,但是起碼能喝得上一口粥,穿得上保暖的衣服,基本上沒有發生大批量的凍餓而死事件。


    這在封建王朝時代,雖算不上是盛世,但已經算是好時候了。


    當然李續的日子過得還是非常好的。因為他是大元中書省河間路總管李翀(念衝)的兒子,而且還是河間王巴魯剌思·德格都巴雅爾的外甥,自然作為根紅苗正的官二代是可以衣食無憂的。


    他還有另外一個不能對任何外人說的特殊身份:他是個穿越者。


    李續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誰,也不想知道了,更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麽穿過來的。他就是想要在這個令他內心恐懼的異族統治時期,活下去,舒舒服服地活下去,甚至他還有一絲小小的野心在心中萌發著。


    他不是長子,但是卻是嫡子。


    他的母親是河間王的親妹妹,生下他後沒多久就因為一次風寒而去世了。還好舅舅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很疼愛自己這個外甥,更倚重他那個頗有才能的父親李翀。


    數年前,就把李翀從一個七品小縣令,想辦法調到了自己的封地河間,做了河間城的府尹。後來李翀頗為勤政愛民,政績顯著,又有河間王這個很粗的“根腳”做依靠,很快就得到提拔,成了整個河間路的總管(相當於後世的地高官)。


    李續所在的家族可不普通,否則他父親也不會娶到蒙古貴種巴魯剌思氏的嫡女。


    李續的父親李翀的曾祖父叫做李東邁。


    他是金朝末年,北方地區最早一批投靠蒙古國成吉思汗的漢人將領。他戰死之後,爵位傳給了兒子李不花。李不花參加過西征,也參加過滅金戰爭,積功做到了公爵。也就是後來人們俗稱的漢人世侯家族。


    然而後來阿裏不哥和忽必烈爭奪汗位的時候,他卻站在了錯誤的一方為阿裏不哥奮戰,最終被俘。


    忽必烈大汗看在李不花自殺謝罪的份兒上沒有追究李家,而且還依舊讓他的獨子李昶(念廠)擔任前鋒大將,參加滅宋戰爭,從而積累功勳,將功贖罪。


    戰爭結束後,李昶因傷致仕,爵位就給了個末流的侯爵,而且還不是世襲罔替的。


    當年跟李家祖上李東邁、李不花一起投靠蒙古人的那些漢人軍閥們,比如:李檀、汪世顯、張柔等,後來都成為權傾一方的武勳世侯家族。


    如今隻有李家敗落了,當然他們也因禍得福的躲過了元世祖時期,對於這些漢人世侯的殘酷打壓和血腥征伐。


    李昶的長子李翀總結了家族興衰的經驗,最終決定棄武從文,開始專心致誌地從底層文官慢慢做起。


    不過李家雖然敗落了,但是李昶在戰場上還是結交了不少過命的蒙元勳貴的。其中就包括河間王巴魯剌思家族。


    巴魯剌思家族雖然人丁不旺,但是地位尊崇。他們的祖上和成吉思汗同出一脈。


    當年老河間王歹察兒在滅宋戰爭的時候,曾經與李昶相互欣賞,成了朋友。


    後來襄陽之戰的時候,老河間王歹察兒的部隊被反包圍,李昶率領百餘親衛,三次殺入敵群,最後從死人堆裏把受傷昏迷的歹察兒扒了出來,背著他拚了命才把送迴了己方陣地。


    從此兩個人對天起誓,互為安答,並且還指腹為婚,約為親家。


    後來李家敗落,老河間王歹察兒也死了,然而年輕的嗣王德格都巴雅爾沒有忘記父親的誓言,他特意找到了當時作為七品縣令的李翀,對他進行了暗中調查。


    最終他認定李翀是個有為青年,哪怕家道敗落,巴魯剌思家族也要繼續遵循當年的誓言。


    於是他把自己唯一的妹妹阿巴亥許配給了李翀,後來就生下了李續。李續出生後,據說不哭不鬧甚是奇特。


    德格都巴雅爾利用家族的關係,不斷提拔李翀。最終讓他成為自己封地——中書省下轄河間路的一方牧首,也成為了自己王府的得力助手。李續也跟著李翀一起在河間慢慢長大。


    如今李續已經12歲了,他現在還在家中自學。


    比李續大2歲的庶長兄李延已經開始在外地求學,並且跟漢人顯貴郭家的一個旁係小姐訂了婚。今天,李延也迴家來,跟父親母親還有弟弟一起過年,準備今年就就找個良辰吉日跟郭家小姐成婚。


    今天是正月初五。中午時分,李續正在和一家人圍坐在堂屋的桌前,“破五咬春”吃餃子。餃子還沒吃幾個,結果外麵老管家慌慌張張地就躥了進來。


    “老爺,不好了。咱們總管府外麵來了好多自稱是王府的兵將,他們都拿著刀劍。這可怎麽辦啊?”


    就在老管家這裏沒頭沒腦地報告的時候,門口傳來了一句蒙古話的報告:


    “末將賽義哈求見姑老爺,末將有要事稟報。”


    李家畢竟是很早就隨同蒙元入關的家族,雖然從李翀這裏已經棄武從文,但是並不代表他們放棄了自己的身份。


    從小這個家庭的所有孩子就跟其他蒙元貴族家庭一樣,要學習蒙古話、漢語兩種語言,甚至還要學八思巴文、突厥語,背誦隻有蒙元貴族才需要背誦的《成吉思汗大紮撒訓令》。


    別人害怕河間王府的那幫侍衛,作為河間王妹夫兼首席智囊的李翀可不怕。他朗聲招唿那個叫賽義哈的軍將進來。


    李續一聽,賽義哈?他認識啊,在王府玩到時候,經常和這個憨厚老實的維兀兒校尉比武。他來幹嘛?


    一陣子嘩啦啦甲葉子撞擊聲音後,頂盔摜甲的賽義哈進來了。他一進屋,立刻給李翀單膝跪下,右手撫胸,恭敬地向李翀行禮。


    李翀也不站起來,就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審視著進來的這個小胡子維兀兒校尉。


    “我記得你,賽義哈。你告訴我,大過年的,這是怎麽了?”李翀問道。


    賽義哈也不敢起來,一臉焦急地說;


    “姑老爺,您趕快去一趟王府吧。出事兒了,王爺瘋了。突然命令哈剌赤金將軍和古力幹將軍集合衛隊,分派到全城。命令是:聽到鍾聲後就把全城的人都殺了。隻有個別官吏的家庭,派我等前來保護。長史拉哈爾大人勸說無用,還被抽了鞭子。他讓我趕緊來找您,請您務必現在去王府一趟。勸勸發了瘋的王爺吧。”


    李翀一聽,嚇得都站起來了。


    李續也在旁邊聽著,他是聽得懂蒙古話的,一聽之下愣住了。


    屠城?舅舅難道真的瘋了?哪怕這是他的封地,也不能隨便屠城啊。河間城是河間路的首府,全城有三萬多戶,七八萬人口呢。


    李翀繞桌子來到賽義哈的跟前,薅著他甲胄的領子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追惹到他了?公主就沒有勸勸他麽?”


    “對!對!就是公主殿下。長史說,公主殿下要生了。好像是因為這個事兒。其他的末將真的不知道。您快去吧。”


    “放屁!公主不是下個月才生嗎?胡說八道,蠢貨!”李翀氣得不行,一腳就把這個迷迷糊糊的家夥給揣翻了。


    他雖然棄武從文,是個文官。但是不代表家學的武藝就扔了。平時沒事兒的時候,他可是經常陪著大舅哥德格都巴雅爾在王府後院的校場上騎馬演武的。


    李續的好多基礎武藝還是他父親李翀,並且還告訴他,這是家學,不可丟棄。結果反而養成了李續好武厭文的習慣的,讓他後悔不已。


    李續來到這個世界就發現了,雖然他所在的李家是漢人,但是從外表到內心,其實跟蒙元貴族,區別不是很大。


    他自己不但有一個叫李續的漢族本名,而且還有一個蒙古名字叫圖勒,有頑強英雄的意思。所以他也叫李圖勒。


    他的父親李翀也有個蒙古名字,思欽,意思是睿智的。蒙古官員都叫李翀為思欽或者李思欽。


    甚至到現在,李翀和李續這父子倆,大部分時間,都是梳著蒙古式的俗稱不浪兒的辮發,穿著拽撒袍服,腳蹬皮靴,頭戴蒙古式的翻簷尖頂暖帽(就跟清朝那種帽子很像)。


    雖然他們的漢語很流利,但是在家中交流的時候,說的卻是夾雜著少量漢語詞匯的蒙古話。


    隻有長兄李延,因為要出去跟漢人大儒學習,所以梳的是漢人的發髻。


    “拿我官服來。我要去王府一趟,你們稍安毋躁,在家等我。”李翀吩咐道。


    李翀的妾室也是個色目人,叫做阿烏爾。她趕緊帶著丫鬟仆人到後麵,取來了老爺的紫色官袍(蒙古一到五品官穿帶有不同胸背團的紫袍官府,六七品穿紅袍,八九品穿綠袍)、腰帶、官帽和朝靴等。一群下人七手八腳的幫助李翀在這裏更衣。


    李續的父親李翀沒有其他妻妾,從始至終隻有一妻一妾。


    妻子是德格都巴雅爾的妹妹阿巴亥,也是李續的親生母親。妾是阿巴亥帶過來的陪嫁丫鬟阿烏爾,他生了庶長子李延。


    李翀感念妻子不嫌棄自己身份低微,不但嫁給了自己,還把貼身丫鬟也給了自己。所以妻子阿巴亥死後,他傷心不已,更是沒有了續弦的念頭。如今隻有這個老妾阿烏爾在身邊服侍自己。


    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曾經還想勸他續弦,也被他義正詞嚴嚴詞地拒絕了。其實他是對於自家特殊身世的一種自卑,也是對於世道的警惕。


    此時,看著被服侍更衣換官服的父親。李續也招唿下人,把自己的貂袍外套拿來。


    他對父親說:“阿爸,讓孩兒跟您一起去吧。舅舅最疼愛我了。也許我能從親情上勸勸他。就算看在孩兒去世的額吉份兒上,他也會聽我幾句勸。”


    阿烏爾趕緊過來,拉著李續說:“圖勒啊。姨娘知道你從小就主意大,聰明能幹。但是如今這時候,連長史都被責罰了,你去能有什麽用?還是讓你阿爸自己去吧。家裏總要留下一個主心骨在啊。你兄長偏文,遇到事兒我怕他支應不過來的。”


    李續笑著說:“姨娘,您這話就偏頗了。阿赫(哥哥的意思)文采飛揚,但是不代表手無縛雞之力。放心吧,這不是還有賽義哈將軍幫著守門嘛。”


    李翀穿好了衣服,皺著眉頭斥責阿烏爾道:“聒噪!我李翀的兒子個個兒都是好樣的。延兒,家裏就由你來主持。晚上等我迴來後,咱們全家再繼續過節。”


    李延淡然地站起來,抱拳稱是。


    李翀轉過頭來,對站在旁邊的賽義哈說:


    “我現在就去王府。告訴你手下的人,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不許在這總管府胡鬧。別忘了,我可不光是河間路的總管,還是河間奧魯的總管(見備注)。你們這幫人的全家老小,可都歸我管。要是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趁亂偷雞摸狗,胡作非為。不用河間王府的王命,我就能辦了你們。”


    賽義哈趕緊弓著身舉著雙手說:“小的們不敢,小的們不敢。”


    等父親李翀安排完家裏的事情,李續再次請求跟隨,見父親沒說話,就算是默認了。他趕緊抄過家人遞來的貂皮袍子,自己也不等下人服侍,自己往身上一套,就跟著父親,快步走了出去。


    李續跟著父親李翀,出了總管府的大門,外麵已經站了好多個同樣身穿鎧甲,挎著刀,持著盾的王府護衛軍將。他們見到總管李翀出來,立刻躬身撫胸致敬。


    李翀對他們囑咐道:“本官現在就去王府。你們在這裏好生守護,不得造次!”然後他又吩咐管家:


    “天冷,讓將士們可以在門房內取暖休息。門口站崗的給點兩個火盆取暖。今天是過年,每個來執勤站崗的兵士,都給300文過年的紅包,軍官一貫寶鈔。”


    這幫色目軍將連忙給總管大人跪下來謝恩,蒙古話、欽察語、察合台語、漢語等等,各種語言的吉祥話都有。


    李續就跟著父親李翀,也不騎馬,也不坐轎子,就步行沿著大雪還沒有化幹淨的街道,前往距離總管府也就三四百步遠的河間王府。


    路上遇到好幾隊舉著槍,提著刀斧的王府侍衛部隊在向城市各個方向部署。他們見到總管李翀和公子李續,都會特意停下來躬身致敬。


    李翀這個人,不但身份高貴,而且為人比較和善,更是這幫軍將家屬的直接管理者。


    雖然是個漢人,但是這些在河間城裏平時都橫著走的侍衛大爺們,卻對李翀敬畏有加,每次見到都恭恭敬敬的。


    隻見前麵王府大門口處,一片喧鬧的聲音。李續越過父親李翀,趕緊跑過去一看。


    好家夥,原本空空蕩蕩的王府前廣場上,竟然集結了大量頂盔摜甲,提槍舉刀的軍兵侍衛。這些人有的是王府直屬侍衛,有的是城尉帶領過來的守城兵丁。


    李續知道,舅舅德格都巴雅爾一直想要再次躍馬疆場,建功立業。所以他不但往城尉衙門裏麵安插了大量的自己親衛出身的軍官,而且還經常集結自己府中的侍衛還有河間城的戍卒,然後帶領他們出去,就在這河間城附近排兵布陣的訓練。


    很多軍官和戍卒都是認識李續的,見到李續還親切的叫他一聲表少爺。


    李續逮著幾個認識的小校,半開玩笑的問:“你們這是要幹嘛啊?想造反不成,哈哈。造反也不叫我一聲。我爹這就過來了,他可沒我這麽好說話。”


    結果這些軍官苦著臉,指了指王府門口調兵遣將的兩個侍衛首領,為難的說:“表少爺,還是問他們吧。小的們就是當兵吃糧,聽令行事。克別難為小人啊。”


    李續也沒問出什麽,隻能跑迴來跟父親大致的說了一下。


    李翀沉著臉,邁步就向王府大門的台階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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