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羽小鎮,晚8點16分。


    稀疏的燈火忽然一顫,黑暗在一瞬間襲來,整個小鎮集體斷電,強烈的電磁衝擊在某個方向爆發,僅僅瞬間就使所有電路瞬間癱瘓。


    桌麵上的水杯中,原本平靜的水麵一點點泛起漣漪,緊接著愈發洶湧,整座小鎮都在輕微顫動。


    “怎麽迴事?地震了嗎?”


    一個婦女帶著自己的女兒走出門,鹿羽小鎮不大,多數人搬走後,這裏的街坊鄰居都挨得很近,一轉眼就看到了不少人家陸陸續續出門,滿臉疑惑和緊張……


    他們大多經曆了當年那場差點摧毀整個鹿羽小鎮的大地震,有的人甚至因此失去了家人,此刻更是心有餘悸。


    他們當中,不少人下意識地就抬頭望向鹿羽山,那裏是鹿羽神社的所在,哪怕已經衰微,但人類在災難中總是下意識地渴望神的庇佑……


    但當他們抬頭,望向據傳世世代代居住著鹿靈的神社方向,每個人卻都睜大了眼,無法挪開目光……


    “不……那不是地震……”


    “媽媽……”小女孩緊緊地抱著自己的母親,她能本能地感受到人群的恐慌,還有……地麵的震動……


    一道耀眼的綠色極光,正處在鹿羽山上方,映入夜幕,極光之下,鹿羽山崩碎的山頂劇烈燃燒著,幽綠色的火焰吞天徹地。山體崩裂,大片大片的泥土包裹著林木碎石,宛如雷霆轟鳴,滾滾而下!


    “山崩!”


    不知是誰喊出了聲,難以想象的恐懼在人群間蔓延,人們幾乎下意識地逃向相反的方向。


    鹿羽小鎮就處在鹿羽山的腳下,當年地震之後,也有地質專家提過,鹿羽山經曆地震,山體穩定性已經岌岌可危,也正因如此,政府建議鹿羽小鎮居民最好全部搬遷。


    但這裏可是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是他們耕種,建造,一步一步打造起的鹿羽小鎮,他們的先輩生於此處,死於此處,像是根植此處的野草,深愛著鹿羽小鎮的每一分土地,這裏是……他們唯一的故鄉。


    幾乎每個選擇留下的人,都拚命地想要證明著,他們和那些軟弱逃離的人不同,哪怕地震摧毀了溫泉產業,他們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家園,他們依然有能力在廢墟之上重新開始,為鹿羽小鎮帶來生機。


    可那樣的生機,在今天斷絕了……


    那座曾經信仰著的神山,此刻已經成為避之不及的滾滾惡獸。


    “媽媽!”


    奔跑的人群當中,女孩和母親被紛紛撞倒,隔著層層疊疊奔逃的腳踝,她拚命地朝著母親伸出手,可巨大的陰影已然覆蓋而來……


    ……


    一分鍾前……


    “rider kick!”(騎士踢)


    “final kick!”(最終強襲)


    立川真蝗腳下的大地崩碎,蝗蟲恐怖的爆發力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狠厲的飛踢破開空氣,帶著耀眼的綠芒,狠狠襲向假麵騎士lethe。


    lethe在巨蛇前猛地躍起,展開雙臂,如靈活的鳥兒般後旋360度,停滯於巨蛇尖銳的獠牙之前。


    “吼!”


    一道熾熱的幽綠火焰從蛇口噴射而出,瞬間覆蓋lethe全身,同時化作恐怖的推動力,頂著他衝向立川真蝗。


    lethe的雙腿齊展,於破碎鳥居的上空,立川真蝗和lethe的飛踢相撞。


    “轟!”


    那是屬於神的權柄,人力所不能及的災難在瞬間爆發,誰也無法幸免……


    lethe的力量像是極度壓縮後的空氣炸彈,假麵騎士lethe和立川真蝗的戰鬥從始至終就不是僅僅隻會傷害彼此的小打小鬧,恐怖的能量糾纏噴發。


    衝天的巨浪宛如大型導彈的爆炸,熾熱的幽綠火焰席卷,空氣在高溫下急劇膨脹,氣壓在一瞬間攪動,宛如火焰龍卷,將山頂的一切粉碎。


    神社、鳥居、林木,在氣浪中熊熊燃燒,巨大的爆炸後,一切不複存在……


    世界按下了暫停鍵,劇烈的爆炸過後,一切歸於寂靜,漆黑的灰燼一點一點飄落,宛如一場無言之雨,灑落在少年蒼白如紙的臉龐上。


    “咳……咳咳……”


    鳴神我渡劇烈地咳嗽,強烈的灼燒感刺得他此刻反而清醒無比,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簡直被完全震碎,強烈的劇痛從皮膚、肌肉、乃至於體內每個角落不斷傳來。


    “打……打倒他了嗎?”鳴神我渡半個身體都被埋進土裏,艱難地爬出地麵。


    他整個人都被灰燼和渣土覆蓋,衣服早就爛的隻剩下半截褲子,全身髒兮兮的,大大小小的傷口流出深紅的血。


    塵埃散去,渾濁昏紅的視線中央,一道漆黑的身影矗立著……


    “立川真蝗!”鳴神我渡掙紮著想要起身,可下一刻,那道身影一點點崩潰起來,潰散成沙。


    立川真蝗的身軀早已經千瘡百孔,在剛剛的對撞中化作枯骨,隻是……不願倒下而已。


    一塊墨綠色的起源石板從崩潰的身軀中墜落,摔進灰燼當中。


    “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什麽?”


    鳴神我渡聽到了另一個聲音,有點熟悉,又不太想得起來的聲音。


    是幻聽了嗎?


    “你真的覺得自己做到了麽……”


    一個老頭蹲在他的身邊,目光深邃,滿頭白發,老頭忽然地歎氣,又看向他,眸子裏帶著些許複雜……


    “老頭!”


    鳴神我渡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把這個老頭認成了鳴神高寺,可他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層朦朦朧朧的外殼飄散……


    是他看錯了,充血模糊的雙眼,認錯了人……


    是啊,鳴神高寺已經死了,死在那荒涼的冰海,被他親手,以最殘酷的方式殺死……沉入海底……


    不知為何,像是心底空了一塊……丟失的拚圖,再也無法找迴……


    真正蹲在他的麵前的,是一個矮矮的老頭,銀灰色的山羊胡對著他,像是打量著什麽有趣的動物。


    鳴神我渡在記憶中轉了一圈,老半天才想起來這個矮個方臉,像是下一秒就會給你推薦壓縮毛巾的老頭。


    是那天和七海晶在遊樂園,也就是毒蜂forsaken沃斯普出現那次,七海晶去玩兒旋轉木馬時,和他聊天的旋轉木馬管理員老頭。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鳴神我渡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拚命想要爬起來,因為這老頭出現在這兒,絕不是偶然!


    毒蜂forsaken出現,明明整個遊樂園的遊客都被控製,可在襲擊而來的人群裏,鳴神我渡卻根本沒看到這個老頭,而這一次,更是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和立川真蝗的戰鬥現場,甚至,沃斯普那次,他摔進河裏,會被那個神神叨叨的瞎子撿到,也可能與這家夥有關,並非偶然。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清楚自己是誰?”


    “好好看看你做到了什麽……再說你有沒有做到,這種事吧。”


    古賀朝著鳴神我渡伸出手,但鳴神我渡並不領情,紫和布靈頓,甚至夏繁,他早已經沒辦法再相信任何人。


    “本來,我不打算這麽早幹涉你的。”


    “但這樣下去不行不行。”古賀老頭臉上帶著凝重,卻連用兩個不行,似乎是想表示強調,偏偏反而莫名地可愛。


    “怎麽?”鳴神我渡目光漠然,一邊托著被酸液嚴重灼傷表皮的右手,一邊一瘸一拐地走向巨坑中央的灰燼,撿起那塊墨綠色的hopper(蝗蟲)起源石板。


    “你真的看不見嗎?還是……隻是假裝看不見……”


    “你在說什麽呢……”鳴神我渡冷笑,但那笑容一點,一點僵住……苦澀無比……


    漆黑的灰燼宛如雪花,一片片飄落……


    漆黑的雪……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漆黑的雪花……幽綠色的眸子深處,有些顫抖……


    巨大的深坑,涵蓋1200平方米,林木倒塌,山石滾落,山體崩開了口子,東側的兩大半山體因為劇烈的衝擊和震動整體崩潰,埋向山腳。


    幽綠色的火焰已經將直到山腰的所有林木燒成灰燼,熾熱的高溫不是普通的山火所能比擬,連木炭都沒有剩下……


    整個山體灰禿禿的一片,到處就隻有殘渣、碎屑以及……死亡……


    整個神社,純白的鳥居,長滿青苔的石階,還有那個有著金色長發,會衝著他比鬼臉的女孩,全部消散……


    一點也沒剩下……


    可那又怎麽樣呢?


    他握緊了那塊墨綠色的起源石板,石板還在發燙,像是剛從炭火中取出,他卻握得很緊很緊……


    “你贏了,鳴神我渡,這就足夠了……”


    “你沒有閑情逸致,去考慮別人的死活……”


    有個聲音在心底低語……是他自己……


    “隻是贏了就好了麽?”


    古賀抽出一根細煙,各種顏色的雜牌子,密密麻麻地擠在那個褪色的舊煙盒上,還是那麽拮據。


    那是一根嬌子,市麵上也就7塊一盒,而且還是沒被吸完的那種,大概是被吸了一半就掐滅了,更惡心的可能是,別人抽一半不要了,被這老頭從垃圾桶之類的地方撿到,拿迴來美滋滋地接著抽……


    他把這根嬌子遞向鳴神我渡,原本有些低沉的氣氛瞬間被這家夥破壞殆盡。


    “不抽,我說過,肺會爛掉。”


    實際上鳴神我渡很不想搭理他,甚至覺得惡心,這種“二手煙”,別人抽一半你抽一半,如果此前抽的是愛摳鼻屎的中年油膩大叔,口水拉絲附帶口臭毒氣,這時候你來上一口,間接接吻,堪比在別人拉屎時聞屁屁。


    但無可否認,這家夥並不隻是單純的神經病,這場大爆炸,連木頭都燒成了渣,中心點的溫度超過幾千度,就算是神社橫梁都被燒成了筷子。


    古賀此刻出現在此,證明他離這裏根本不遠,這種距離下能在這場大爆炸中堅持,像現在這樣,衣冠楚楚人摸狗樣地出現在破衣爛衫衣不蔽體的鳴神我渡麵前,要麽是超人,要麽是鋼鐵俠。


    “不是叫你吸啦,別自作多情!你以為我是那種缺德的人嗎?我從來不會叫年輕人吸煙!”


    “我是問你有打火機嗎?”


    鳴神我渡很想罵他神經,卻實在是沒什麽力氣和他激情對噴,探討祖安。


    古賀“切”了一聲,看鳴神我渡那滿臉黑線的表情就知道,從他這裏點煙不現實。


    於是他轉而找到了一根還冒著綠火的枝丫,心滿意足……


    誰承想,綠火的溫度之高,一下子,就把整根煙燒成了渣渣……


    “啊啊啊啊鵝滴嬌子!”


    古賀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臉“苦酒入喉心作痛”的悲涼哀切。


    悲傷了片刻,他也隻能作罷,悻悻地把煙盒收迴藏青色的中山裝裏。


    “看看山腳吧,鳴神我渡,這座山崩塌了,因為你,整個鹿羽小鎮都被淹沒。”


    “生活在這裏的那些人,恐怕也想不到自己會是這種結局吧。”


    “那又怎樣……”鳴神我渡緊緊抓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一時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肌肉痙攣,還是別的原因……


    “一場天災,一次人禍,就要死多少無辜的人,而你隻不過是盡全力獵殺forsaken,造成一點無辜的傷亡又怎樣?你……”


    “是這樣想的吧。”


    “就和俄式救援一樣,為了鏟除邪惡,就算把人質一起射成馬蜂窩,又怎樣呢?”


    “但那樣……”古賀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摩擦著那老舊的煙盒。


    “太可悲了不是嗎?”


    “我不想聽說教,沒必要……”


    鳴神我渡神情有些恍惚,搖搖晃晃地在大坑中摸索著,“還有另一塊起源石板才對,電鰻去了哪裏?”


    他用殘破的手翻找著,滿身傷痕,像是剛剛從泥土裏爬出的亡魂,背影孤涼。


    他能做什麽?他能去考慮什麽,鳴神我渡,你本來就是這樣的怪物不是嗎?每個人都說你是怪物,你本來就是這樣啊……


    他人死了就死了,一千個,一萬個,反正你也要死,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不會死的,但絕不能……他迴想起那一天,lethe的力量淹沒大地的那一天,被它所支配的恐懼。


    絕不能讓那樣的滅世再次發生,forsaken也好,聖紋者也好,這些早應該在6600萬年前永遠埋葬的東西,必須和他一起,一起毀滅才行。


    古賀歎著氣,“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打倒forsaken,收集新的石板,再繼續打倒forsaken,這樣不斷循環,真的有意義嗎?”


    “如果你不是來殺我的,就滾吧……”鳴神我渡的語氣很弱,帶著深深的疲憊。


    他在汙泥中找到了那張白皙的臉……


    是夏繁,曾經像陽光一樣照進他生活的女孩,也是……電鰻感染體……


    她已經奄奄一息,白皙的皮膚冰冷,緊閉著眼……感染體化的身軀被烈焰灼傷得焦黑一片,劇烈的衝擊將她大半的血肉組織轟得接近崩潰,漆黑的血不斷從那副扭曲的身軀當中溢出。


    夏繁背叛了他……和6600萬年前的紫一樣,為了活下去……


    可惡……可惡!為什麽每一個人,明明是這麽腐朽渾濁的世界,卻都拚了命地想要活下去,哪怕犧牲別的東西也無所謂……


    可他呢?自己算是什麽?祭品?


    那些渴望活下去的人當然不會去想,被他們所犧牲,所拋棄的人,到底會因此怎樣……啊,他們當然無所謂……


    用自己的生,換別人的死,追逐希望,而將別人放逐到永恆的絕望……人類,本來就是這樣自私的生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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