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小小的男孩,住在大大的宅子裏。他有一個秘密,但是那一天他的秘密被發現了。


    那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放學迴家的路上,他在巷子裏看到了一隻髒兮兮,餓的骨瘦如柴的小貓。


    小貓垂著眼睛看它,像是一隻被人丟掉的破玩具,兩條後腿可能是被調皮的小孩子掰彎了,也可能是天生的畸形,或許這也是它被貓媽媽或者主人丟掉的理由。


    總之那是一隻很醜的貓,白色的貓臉上掛著汙泥般的黑色斑點,毫無規律,兩條後腿殘疾,彎向後方,讓它爬都爬不起來。


    它還很小,和自己一樣,可是它的人生似乎已經注定就要走向最糟糕的結局了。


    本來男孩是不應該,也不想把它帶走的。


    他並不喜歡貓,一直以來對這種生物的印象大多是冷冰冰的,眼睛像是蛇的眸子,晚上行動的時候就像兩團鬼火,也不像狗那樣親密主人,總是忽然一下就跑出家去,就算你傻傻地等在門口,它也不一定迴來。


    對他來說,貓並不是很好的玩伴。


    不僅僅是他,其他人也不喜歡這隻貓,不然這隻貓也不會被主人丟掉。


    那是放學的午後,路過了那麽多的小孩兒,幾乎每個小孩兒都可以看到那隻貓在慘兮兮地望著他們,眼睛裏好像就在說著“好心人把我帶迴家吧,我很餓了。”


    很餓,所以就需要幫助嗎?為什麽?憑什麽?難道是這隻貓能帶給別人什麽價值嗎?


    男孩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價值決定人的地位,人隻有足夠優秀才有足夠的價值,有價值才能活下去,被讚揚,被喜歡。


    就像他在班上總是成績第一,所以其他小孩子總是繞著他轉,仿佛是星星圍繞著太陽。


    就算不認識他,似乎隻要一聽到,哎呀,這哥們兒是全班第一,年級第一,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兒,內心裏總是會生出些許的好感。


    可如果是倒數第一呢?是不是首先腦海中想象出的就是一個又邋遢又懶惰,上課時摳著鼻屎,在書桌上寫寫畫畫,或者是把手機悄悄帶進教室的廢物形象。


    這就是人類,憑借自己的意誌去決定其他東西,而其他東西也憑借自己展現出的價值去影響其他人的意誌。


    如果是一隻可愛又粘人的小貓,大橘、狸花,在長著一雙像是水晶碧玉般的眼睛,隻要看一眼就讓人內心幾乎要融化,恐怕所有人都會願意來幫它。


    女生們多半會用雙手捂住嘴,驚叫一聲“好可憐”,然後溫柔的撫摸著它,將它帶迴家去,吃最好的貓糧,住溫暖的貓窩,有人關心,有人愛護。


    可這隻貓呢?


    他看著那隻醜醜的小貓,蹲在街角,內心突然升起莫名的煩躁,可能是因為那隻貓可憐兮兮弱者般的眼神。


    他和那隻病貓對視,那隻貓也察覺到了男孩,蠕動著,像是蛆蟲,一點一點的想要靠近男孩。


    可是它走的很慢,


    等到所有的學生都走後,四下無人,他走到了那隻貓的跟前。


    小小的貓咪身上縈繞著蒼蠅,一隻耳朵已經化膿了,如果沒人救它,它就會在這裏腐爛致死。


    “你真醜、又臭、又小、還很弱。”


    男孩用力的給它來了一腳,小小的身軀被他踢飛出去,像是破抹布般摔在地上。


    他感覺內心的煩躁像是消失了一點,但依然沒有消除,他討厭這樣弱小的東西,弱小又醜陋,簡直是社會與世界的汙點。


    偏偏越是弱小就越是掙紮著以扭曲的姿態想要攀爬著活下去,所以就越是醜陋,兩者是相互的,像是木柴與篝火。


    “你這副樣子?怎麽會有人要你呢?”


    男孩抬起腳尖。


    對於這樣小的一隻貓咪來說,男孩簡直是龐大的巨獸,隻要他將腳尖踏下,立刻就可以決定這隻貓的生死。


    可是他忽然停住了……那隻小小的爪子搭在了自己的腳尖之上。


    那隻貓掙紮著想要攀上去,想要攀到自己的鞋上,想要那隻巨獸的大腳成為帶走它的帆船。


    男孩忽然愣住了,感覺剛剛說的話那麽像是對自己說的。


    自己又是什麽樣子,自己這樣的人就應該被需要嗎?如果自己不再是優秀的源光海,那麽這個世界所需要的他是否還存在著。


    他認真的低下頭。


    那隻貓的眼裏閃爍著強烈的欲望,那樣的欲望像是火焰一樣強烈,熾熱,那是活下來的欲望,是這個小小的,破抹布般不堪的生命所擁有的唯一閃閃發光的東西。


    自己想要奪走它的生命,給予它苦痛,可這個小小的,懵懂的家夥,居然將自己當做了救命的稻草,眸子裏滿是希望……


    “我是你的救世主……”


    “對吧……”


    源光海俯下身,將身後的書包裏所有的課本與試卷傾瀉一空,那些滿分的試卷,明天、以後的試題,補課機構的作業,那些用來定義他的東西,他都不需要。


    白色的紙張傾瀉,散落一地。地麵上的汙水緩緩將紙張染黑,然而他的內心中卻有了不同的色彩。


    他沒有完成明天、乃至一周裏的所有作業,試卷,甚至連課本都丟掉,所以他才能將貓咪帶那個漆黑又空曠的宅子。


    他把它帶去了寵物醫院。


    源光海很有錢,他每周的零花錢或許就是別人父母幾個月的工資,最享受的事情就是在去學校的路上故意把錢丟在地上,看在不同的路段,那些不同的人會怎樣對待這些錢財。


    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最好的治療,最好的藥物,花了最短的時間,貓咪煥然一新,身上的頑疾好了大半,兩條殘疾的腿雖然被擺正,避免對未來生長期間骨骼的壓迫,但要用來走路是不可能了。


    這隻貓還是那樣小,那樣醜,被他養在房間裏。


    他並沒有去喂一個寵物的耐心,買了一堆罐貓糧,就像小山般直接丟在地上,貓咪自己愛吃多少吃多少,甚至也懶得給這玩意兒起個名字。


    那是一條生命,但對他來說,弱小的生命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就像人類踩死螞蟻不會有任何的愧疚感。


    他並不看重為這隻貓花的錢,甚至不能將之稱其為自己的寵物,僅僅隻是莫名其妙的把它救了迴來而已。


    丟掉了作業和課本,他的課業出了些小麻煩,難以隱瞞,加上小貓養在房間裏,總歸還是被發現了。


    在別的地方,別說貓咪,你養一隻哥斯拉都沒問題,但這裏是源家。


    黑道家族,都是手臂上紋著骷髏,一言不合就能將你丟進油桶灌滿水泥沉入公海的男人們,家族講究的是榮譽與臉麵,黑道的寵物必須是刀劍與槍支,退而求其次,是活物的話,至少要孟加拉虎,凱門鱷那樣的狠角色,違逆自己的家夥就丟給它們吃掉,而不是一隻貓。


    源山在院子裏點燃了一堆火,火裏燃燒著貓糧,貓窩,以及有關這隻貓咪的一切。


    “燒死它。”


    男人冷冰冰的下令,帶著不可反抗的威嚴。


    “源家未來的繼承者,不能是養些貓貓狗狗的軟腳蝦。”


    火焰升的很高,赤色的烈焰在源光海的眼眸深處閃爍,像是在將他內心裏積累了很久的東西,如同那些火焰中的貓糧一樣劈裏啪啦地灼燒著。


    小貓被鐵鏈鎖著,小小的身軀綁著沉重的鎖鏈,加上兩隻後腿完全殘疾,根本就無法逃脫。


    它隻能怯生生的看著那道火,本能的想要往後退,它想要退到源光海的腳邊,小小的身軀緊緊的依靠著那曾經將它救迴來的巨獸,在它的眼眸裏,巨獸就是撐天的大樹,是它的一切,是它的希望,是它的……救世主。


    “燒死它。”


    男人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揚起手裏的鋼管,像是劊子手在緩緩升起斷頭的閘刀。


    “你還是把我當做救世主嗎?”


    “醜貓……”


    那個小小的男孩看著那對可憐兮兮的眼睛,一點沒變,而它將這隻貓帶迴來的那一天,一模一樣,強烈的想要活下來,想要抓住它的救世主。


    源光海突然跪下,用力的抱住了那隻小貓,用身體化作盾牌。


    木棍一次又一次的落下,這東西並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打在身上滿身淤血,但隻要衣服遮擋,沒有人會知道源家有這樣的事。這就是那個男人的作風,黑道就是如此,就算走的不是正道,卻依然像正道一樣虛偽。


    真奇怪……他根本就不在乎這隻醜陋的貓,此刻卻死死的抱住它,可能隻是因為那樣的眼神,又可能是因為被當做了救世主那飄飄然的滿足感。


    自己也是個虛偽的人呐……


    可這隻小貓依靠著自己,它把自己當做參天大樹,當做足夠保護自己的巨獸,卻不知道這樣的巨獸也隻是大人眼中的一個小屁孩。


    源光海被一腳踢開,皮球一樣滾到一邊,源山打得他幾乎吐血,滿口牙齒裏都滲出血跡。


    那隻小貓還掙紮著想要跑向自己的救世主,搞什麽呀……明明它才是受到幫助的那一方,此刻卻像是一隻忠犬一樣想要保護自己的主人。


    明明兩條腿都已經斷了,明明動起來就像隻蛆蟲,那麽醜陋,那麽緩慢,甚至都不一定有一隻陸龜快,真是丟盡了貓科動物的臉,但它還是掙紮著,用它最快的速度,幾乎要跑起來。


    源光海沒料到它能跑這麽快,因為它此前一直是一副病殃殃的樣子,他忽然想了起來,對啊……是自己找人治療了它,最好的治療,最好的食物,溫暖的住所,它已經強健了很多,死亡不再像是等待著它腐爛的蒼蠅般縈繞著它。


    自己不知不覺間就做了這麽多呀……


    可是源山牽住了鎖鏈,像是提著一塊風幹的臘肉,火焰升騰而起,明明那麽遠,卻像是在源光海的心髒上灼燒出血肉模糊的烙印。


    他的反抗招致了更加可怕的“教育計劃”,為了打造出合格的繼承者,他更加深刻的體驗了一把戒網癮學校的頂配專人待遇,持續2年,幾乎要將他的身心都折磨至崩潰。


    可那又怎樣?人們隻要結果,於是為大家,為社會,為世界所量身打造的,溫暖和善,貼心聰慧,耶穌來了都找不出缺點的源光海誕生。


    源山有兩個義子,第一個因為處理賭場事務,雙腿受傷,源山為了增進兄弟感情,讓源光海推著輪椅帶他在後花園轉轉。


    9歲的孩子而已,誰能想到源光海會故意鬆開輪椅,讓義子一號沉入池塘。


    隔年,義子二號也因為源光海的暗中安排沉迷毒品,徹底廢掉,按照源家無用就舍棄的“優良傳統”,他不久就徹底消失。


    “有的鳥是鎖不住的,它們的羽毛太過華麗。”


    源光海很喜歡這句話,但說是鎖不住,說的隻是不能一直鎖住,別說是鳥,就算是風神翼龍,隻要想鎖,也可以關住老長一段時間,隻要想造,怎樣的鐵籠造不出來?


    可是呀……有的東西一旦被關起來,就會像是寒冬裏獵戶不斷拾取的柴火一樣,越來越多,等到有一天關不住了,火焰忽然升騰而起,不管是自己還是鐵籠,都要一並燒成灰燼。


    高中時,他遇到了葉萃,一個比女生還要好看的男孩,那對眼睛,可憐兮兮的,讓他想起了被燒死的貓。


    他記得自己是怎麽做的,像是瘋了一樣,複刻著兒時的一切,又或者那本來才是原本的源光海會做的事。


    是這樣吧……先是煩躁的猛踹,讓葉萃也痛苦不堪,一模一樣,他也露出了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


    緊接著是火,這一次他不能再讓自己的“貓”被火燒死,於是他開始鍛煉葉萃。


    有什麽不可以呢?既然網上說“豬都可以飛”,隻是克服火焰而已,很簡單吧,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就是不夠努力,人類當然可以克服火焰呀!


    於是艱苦的訓練開始了,滾燙的卷發棒、閃閃發光的仙女棒小煙花、沸騰的熱水、熱熔膠,源光海一直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哪怕葉萃沒什麽天賦,但隻要訓練總會有成果。


    那就是滿身的燙傷疤痕,成果的象征。


    訓練結束源光海又從嚴厲變成溫柔的主人,那是他的貓,是他的寵物,當然也要由他來安慰,安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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