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從沒見過這麽黑的水。


    高聳的齊周山頂雖然還蓋著皚皚的白雪,但最寒冷的日子已經過去。往山下看過去,漆黑的寂墨潭如同盤踞在緋丘和玄澤國境線上的一隻巨大黑色八爪魚。湖畔的土地上已有了些許斑駁的翠意,李長安和鍾離溪並肩在營房邊的一片湖灘上站著,遠遠地眺望著眼前煙波浩淼的寂墨潭。東方的晨曦已經露出了一角,湖心處臨時修建的施法高台在陽光下變幻著奇異的光影。


    一切都如姬柏遙所料,兩人剛到東疆不過五日,玄澤國王劉煊澤果然派來了一位特使,打著為皇上護潭作法的幌子,要求緋丘守軍向西後退十裏,將湖畔平原交給玄澤守備。


    早有準備的二人哪會中招。鍾離溪索性把那使臣狠狠罵了一通,讓他迴去討一封皇上的手諭再來說話。特使碰了一鼻子灰,撂下兩句狠話便逃之夭夭。見玄澤有所動作,李長安更加不敢怠慢,連夜整頓好了兵馬,枕戈待旦,生怕玄澤發起突然襲擊。


    相比之下,鍾離溪反而顯得淡定許多。她料定玄澤不會選在皇上親巡時發兵,無非想趁機占點便宜而已,隻要緋丘不主動讓步,在相蟒被重新封印前,兩國應該相安無事。但她對這次的千年難遇的法事倒是興趣十足,還特意從雅昌帶來了一支黃銅千裏鏡,專門用來觀測湖心高台之上的狀況。


    東邊的湖麵上有一支船隊漸漸浮現,領航的是一艘朱紅色的巨大雙層帆船,船頭立有象征東陽王朝的巨大金色太陽雕塑,高聳的桅杆劃破天空。跟在太陽船後麵的,是數百葉黃色的小艇,每艘艇上都站著八名嘉德皇上的禦前軍精銳。在黃色小艇左右並排而行的,還有幾百艘綠色和黑色的小船,綠船上載著東陽士兵,黑船上載著玄澤士兵,加在一起約有數千人。


    太陽船的甲板上,嘉德帝正死死地盯著眼著越來越近的湖心高台,手心微微滲出汗意。這將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麵前展示東陽周氏的皇族封印之術。不想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緊張,他隻好裝作漫不經心地站在船頭欣賞風景,心裏卻忍不住始終不停地默念封印口訣。


    大船在封印台下泊穩後,嘉德帝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船艙,踏上那片木石混製而成的水上平台。在台上迎接的眾人中,有一位正是昨日前往緋丘軍營要求李長安退兵十裏的玄澤使臣。那人湊到劉煊澤的身邊,與他耳語了幾句。劉煊澤眉頭緊鎖著聽完,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陛下登壇施法要緊,等今日過了,再收拾緋丘不遲。”


    這塊巨大的水上平台位於潭水的正中間,被稱作“黑潭之眼”,平日裏,玄澤的封印師們終日端坐在這塊平台之上,以玄澤秘術滋養湖底的神器——琥珀釵“不周”。羲洲各國之中,唯有東陽皇族擁有能真正驅動七大神器,封印魔獸的法術,而其它諸侯國,僅能以靈力灌溉神器,防止魔獸打破封印而已。


    此次為了嘉德皇帝登壇作法,玄澤在黑潭之眼正上方又修建了一座高台,僅能供數人站立。今日作法的祭壇,便設在這高台之上。


    陪皇上一起登台的,有大祭司周顯源、典客左知暉、玄澤國王劉煊澤和皇妃劉瑾。太尉鄭牧遠和廷尉薑鴻文留在太陽船的甲板之上,分別指揮綠艇上的東陽水軍和黃艇上的禦前侍衛,而玄澤的水軍,則由二王子劉景曜親自率領。


    “吉時已到!”隨著大祭司聲如洪鍾的宣告,祭壇上的靈爐被他用強大的靈力點燃,朝天空噴出黃綠色的靈力火焰,讓整個封印台遠遠看去好像一團懸在半空的螢火。


    劉煊澤將王室法器“玄澤黑雲印”置於掌中,口中念念有詞。那顆刻滿玄澤黑色雲紋的印章在他的法力激發下,釋放出烏雲般濃密的黑氣,不一會兒便遮天蔽日,將寂墨潭上的白晝變為黑夜。


    近百名封印師見此情景,也紛紛如誦經般大聲念起咒語。無數道銀色的靈力從他們的指端躍起,像流星般墜入潭中。水麵上漸漸卷起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從那裏似乎能通向地獄的彼端。


    “請陛下施法!”大祭司轉身走到嘉德帝身旁,雙膝跪地,將手中的祭司短杖高高舉過頭頂,呈在他的麵前。


    周亦赫接過短杖,緩步走到閃著黃綠色光芒的靈爐邊。自從來到寂墨潭起,他心中便一直覺得有些蹊蹺。那日在昭陽大殿之上,周顯源曾用照妖鏡向自己和百官展示了寂墨潭裏星飛雲散的魔獸之氣。可當他真正來到這潭上時,卻意外地感覺不到分毫外泄的妖氣,反倒是使團上下一直籠罩著幾絲詭譎的氛圍。雖然周顯源再三向他保證照妖鏡從不出錯,他心裏還是疑惑重重。


    可如今祭壇已開,所有人都再無任何迴頭的可能,隻能先讓相蟒現世,再作打算。


    “四海威神,廣昭自然,靈虛永華,仙登九天!”


    嘉德帝用雙手捧起靈爐裏跳躍的靈氣,在手中化作一個明亮的法球,朝頭頂那一團烏雲扔去。那團光球像是在天上新種了一個太陽,發出刺眼的強光,一時間又將烏黑的天空照得通明。緊接著,那光球又變成一束從天而降的金色光柱,將劉煊澤放出的烏雲與潭中那個巨大的漩渦連通成了一線。


    在兩刻之間,在場的所有人經曆了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的奇妙轉換。如此足以令天地變色的奇幻法術,若非親眼所見,實在是難以置信。可這還不過隻是一份開胃小菜,在眾人驚唿聲中,潭麵上滾起滔天巨浪,將停泊在平台附近的小艇掀翻無數,就連領頭的太陽船也在墨色的大浪中不受控製地胡亂搖擺,仿若在狂風中亂舞的風箏。


    那些巨浪在黑潭之眼四周盤旋衝刷了一陣,又像是被漩渦吸引一般,不停地旋轉匯聚,最後竟變成一股衝天而起的水龍卷。那水龍卷在金色的光柱中上下翻飛了幾個來迴,又在空中散作滿天黑雨,傾瀉而下。就在水龍化雨的瞬間,天地間風雲突變,寂墨潭上電閃雷鳴,一條巨大的黃色蟒蛇從潭中緩緩升起。


    “是相蟒!”一直站在水邊拿著千裏鏡觀察的鍾離溪激動得叫出了聲。沒想到身為百翠王族的她,第一次見到的魔獸,竟然是玄澤封印的相蟒。


    李長安在一旁也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雖然沒有千裏鏡,但那隻巨蟒實在太大了,比皇上作法的祭壇還要大。隻見它高懸在半空,身上的每一片鱗片都流淌著珠玉般的金黃色光澤。蟒身並不舒展,而是緊緊地纏繞著一根琥珀色的釵型長棍。那根長棍不停地向外放射出澎湃的靈力,將相蟒包裹其中。


    “難道那就是?”李長安低聲問鍾離溪。


    “沒錯。”鍾離溪答道,“那就是玄澤國的鎮魔神器——琥珀釵‘不周’。”


    “我還以為琥珀釵會插在相蟒身上。”李長安說,“這麽看起來,不像是神器封印魔獸,倒像是魔獸在保護神器呢。”


    鍾離溪捋了捋被風吹亂的劉海說:“這我也說不清楚。各諸侯國封印魔獸的方法,乃是至高機密。我身為百翠公主,尚且沒能得傳本國封印魔獸玉鹿的心法。今天能在這裏遠遠觀摩相蟒現世,已屬十分難得了。”


    祭壇之上的嘉德帝周亦赫,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身為東陽皇帝,他曾在禁地不止一次見過東陽封印的魔獸耀麒麟,可如今這寂墨潭下的相蟒,仍讓他覺得陌生。


    他閉上眼睛用心施法,磅礴的靈力落在琥珀釵上,巨大的神器發出鍾罄般的清鳴,幾乎要蓋過天上的雷聲。與神器的靈力相交之時,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不周”的封印並無分毫的破損。那些逃散的妖氣究竟從何而來?為什麽自己一點也感覺不到?


    但現場的環境容不得他猶豫。小皇帝隻能繼續本能地施展法術,將全身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灌注進“不周”之中。法事從辰時一直持續到了酉時,直到太陽漸漸落到了西邊的潭麵之上,才正式宣告結束。魔獸和神器又雙雙沉入湖底,而周亦赫自己也耗盡了全身法力,累得癱坐在祭壇之上。


    皇妃劉瑾溫柔地扶起嘉德帝,又端來一碗早已準備好的熱薑湯喂他服下。他感到力量恢複了些,想下壇登船休息,卻被周顯源攔住了去路。


    “皇上且慢。”


    看著表情嚴肅的周顯源,嘉德帝心中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大祭司還有何事?”


    “妖患未除。何以下壇?”周顯源邪魅一笑道。


    “朕已封印相蟒,魔神歸位,何患之有?”


    “劉國主,你看這寂墨潭上,可有妖氣湧動?”周顯源看向劉煊澤,高聲問道。


    “妖氣浩蕩。”劉煊澤假模假式地朝四周看了看,笑著迴答。


    “你!”嘉德帝總算看明白了二人的戲碼,指著周顯源的鼻子大罵道,“你這是指鹿為馬!”


    “陛下。”劉瑾挽住嘉德帝的手臂,輕聲道,“您怕是封魔消耗太大,腦子有些糊塗了。這潭上妖氣彌漫,陛下難道感覺不到嗎?”


    “你也和他們是一夥的!”周亦赫一把推開劉瑾,踉蹌著跑到左知暉身後,大喊道,“左愛卿,快快護駕!”


    左知暉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弄得不知所措,隻得一邊護住皇上,一邊指著周顯源等人,厲聲問道:“你們要幹什麽?”


    “左大人。”周顯源向前逼進一步道,“今日陛下祭壇作法失敗,足見天下離德,社稷危矣!大人不如棄暗投明,與吾等共襄盛舉。”


    “胡說八道!”周亦赫怒不可遏,“你們這是在謀反!”


    左知暉心頭閃過一絲恐懼,但還是拔出寶劍,勇敢地擋在嘉德帝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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