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能縫補破碎的心嗎?


    姬璃沒有答案。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最近第幾次夢中驚醒了。每次的夢都從北寧州城的小河邊開始。在夢裏,她把寫著“阿離與小朔,永遠不分開”的玄燈放飛到空中,轉身被小朔用力地擁入懷中,兩人閉著眼,甜蜜又熱烈地吻著。


    但每當她睜眼時,身邊卻都隻有夏川城外漫天的黃沙和箭矢。站在自己眼前的小朔,也早已戴上了蛇妖麵具,一聲不吭地把朔心劍插入她的胸口。


    心好痛!


    她換上一身練功的裝束,拎起枕邊的朔心劍走到寢殿外的花園裏。長劍在月光下滑出劍鞘,如同銀龍般在冰冷的空氣裏飛舞。


    或許,劍會給我答案。


    天空飄著小雪,冬夜的風像刀片般劃過姬璃玲瓏的肌膚,分明的痛覺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她肆意地盛放著體內的七彩靈力,像從淩霄殿走入凡間的仙子,全身上下流光溢彩,在雪花間疾走飄搖,清逸絕塵。


    “破!”


    隨著她口中的一聲輕吼,幾道彩虹般的劍氣朝前方散射出去,幾棵高大的箭竹應聲斷為兩截,緩緩倒在地上。


    她收起劍,輕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天邊蒼白的月亮,莫名失神。


    我在等什麽?


    我想要的答案在哪裏?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伴隨著馬匹的嘶鳴。這大半夜的,宮中怎會如此忙亂?姬璃腳步輕移,躍上寢殿的牆頭,朝聲音的方向跟了過去。


    和姬璃公主寢殿隻有一牆之隔的,是緋丘三王子姬俊凱的寢殿。此時的他,正穿著一身輕薄鎧甲,站在一頭棕黃色的高頭戰馬旁。國王姬柏遙和王後姬芸穿著便服站在姬俊凱的麵前,身邊沒有一名隨從。


    “請父王和母後放心,兒臣這次出征,一定除妖務淨,大勝歸來。”


    姬俊凱單膝跪倒在國王和王後麵前,用手拍著胸脯,自信滿滿。


    姬柏遙雙手扶起三王子,語重心長地說:“俊凱,妖族大軍從海上進犯,氣勢洶洶。你們幾兄妹中數你作戰經驗最為豐富,此次你的部隊雖是急行先鋒,也一定要穩字當頭,不可冒進。”


    “是,父王。萬相穀南側有高山天險,我會夙夜兼程,提前占據有利地形,絕不讓妖軍踏入萬相穀一步。”


    “好,我已委任軍師將軍韓景業為副將,隨你一同出征。他心思細密,又善組織,定能助你一臂之力。待大軍這幾日整肅完畢後,你兄長俊元亦會即刻前往增援。”


    “是,父王,兒臣一定不辱使命。”


    “去吧,韓將軍早已在軍營等你了。”


    姬俊凱朝父母深深地行禮後,翻身上馬,獨自朝宮外疾馳而去。姬芸強忍著淚水,一聲不吭地目送著三王子離去,才轉身撲倒在姬柏遙的懷裏。


    姬柏遙摟住她的肩膀,兩人在風雪中依偎著朝國王的寢宮走去。


    “你來之前不是說有好多話想和兒子說嗎?怎麽見了麵又不作聲了?”


    “王上,我怕說了,會忍不住。”


    姬芸難過地把頭靠在國王的肩上,不住地抽泣著。


    “我懂,王後也是不想讓孩子擔心,你辛苦了。”


    “是啊……孩子們長大了,保家衛國,是他們的責任,我再是不舍,也不能拖他們的後腿啊。”


    “嗯,這一仗事關我緋丘國運,馬虎不得。”


    “王上,臣妾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王後請說。”


    “後將軍張奇正,為何不用?”


    “不愧是王後,雖身在後宮,對朝中之事仍了如指掌。”


    “王上謬讚,是臣妾僭越了……”


    “無妨。此次帶兵出征的人選,的確是個難題。萬相穀乃我緋丘姬氏禁地,依照律法,沒有王室成員帶領,任何人不得進入。如今妖軍選擇從南疆海上入侵禁地,喚醒魔獸,若要提前阻擊,必須通過穀內向南行軍,提前在海濱高山中埋伏。如此,便隻能由王室成員帶兵入穀。俊凱自幼熟讀兵法,擅長伏擊,再合適不過。”


    “那為何不讓張將軍做副將,而選了更年輕的韓將軍呢?”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張將軍資曆深厚,性格剛猛,主見甚重,從不甘居他人之下,與老三共同領兵必有矛盾。不如讓沉穩謹慎的韓將軍同他一道,也能在關鍵時候拉住他,避免他衝動行事。”


    “還是王上想得周全。那讓俊元帶兵增援,想必也是出於禁地的考慮了。”


    “沒錯。唉,緋丘和平得太久了,將領和士兵們都久疏戰陣。如今朝中真正堪用之將,無非大王子俊仁、後將軍張奇正與軍師將軍韓景業三人而已。東方玄澤國對緋丘土地覬覦已久,全靠俊仁長年駐守東疆,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妖族剛在漠白遭受挫敗,此次南疆一戰,必將傾盡全力,戰事恐會異常慘烈。在局勢明朗之前,吾萬不敢貿然將張、韓二將盡數派往南疆鎮妖。惟願俊元和俊凱能通過此戰盡快成長,方能保我緋丘未來太平啊!”


    “的確如此,隻是老三這第一次出征都要連夜趕路,連個像樣的儀式都沒有,未免有些倉促了。”


    “他帶著前軍是要去打埋伏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他得勝歸來,咱們再好好慶祝吧。”


    姬璃躲在牆頭偷偷跟著父母走了一路,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真切。原來緋丘也爆發妖亂了,這次小朔哥哥還會參戰嗎?如果像在夏川城外那樣,再戰場上再遇見小朔哥哥,我還有沒有勇氣拿起劍與他戰鬥呢?


    她想著想著,心裏又亂了起來。宮牆延伸出的最遠處,天色已經開始泛白。一個放肆的念頭在腦海裏閃過,姬璃飛身下牆,加快步子返迴寢殿,一頭鑽進臥室裏。


    送別了姬俊凱的國王姬柏遙也早已睡意全無,一大早便一個人走到了禮朱宮的大殿之上。他安靜地坐上高高的王座,出神地看著空蕩蕩的朝堂,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彷徨。


    妖星動,妖患眾。從一個月前參尾妖星閃耀之日起,姬柏遙就沒有一晚安睡過。自他登基以來,緋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運連年上升,大有趕超中央王朝之勢。雖然姬柏遙向來行事低調,從不張揚,但他也清楚的知道東陽皇帝早已忌憚緋丘的實力,一直在等待機會削弱自己。這次參尾星比曆史上記載的任何一次都更活躍,想必剛經曆了“癸醜熊亂”還未緩過勁來的東陽王朝,是絕計不會再出兵相助的。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可他又可以依靠誰呢?


    百官們排著隊陸續走進大殿,看到早已端坐在王位上的國王,都大吃了一驚,紛紛手忙腳亂地跪下。


    還沒等姬柏遙開口,一名內侍官又火急火燎地從側廳跑出來,將一封密信遞到他的手上。


    他打開密信匆匆閱過,心裏猛地一沉。思量了幾秒後,他老練地穩住臉上的表情,目光緩緩地掃過群臣,舉起手中的密報,沉聲道:“軍情來報,青黎城外山中忽現妖軍,正朝東南行進,似是要攻打齊周山。”


    這一消息像是朝平靜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塊巨石,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


    “什麽?青黎城,那離齊周山不是隻有兩三日的路程嗎?”


    “不是從南邊海上來嗎?怎麽西北山中也有?這樣下去,萬相穀不是被夾擊了嗎?”


    “這可怎麽辦?齊周山若是陷落,雅昌城可就完全暴露了呀!”


    “完了完了,趕緊去永華搬救兵吧。”


    ……


    姬柏遙咳嗽了兩聲,示意大家停下,繼續大聲問道:“如今二王子正在整肅兵馬,準備前往萬相穀迎擊海上之敵。這山裏的妖軍,眾卿認為該如何應對?”


    “臣願領兵阻擊妖軍!”


    迴話之人正是後將軍張奇正。現在唯一能讓姬柏遙心裏稍感寬慰的,便是他沒有一股腦兒地把幾員大將全數派往南方的戰場。這次妖軍的行軍路線詭秘,想必是謀劃已久,勢在必得。


    “好!萬相穀乃此戰重中之中,絕不可腹背受敵,老將軍可有信心堅守齊周山?”


    “王上放心,人在穀在!臣以性命擔保,必將在齊周山堅壁清野,全力守護雅昌,守護萬相穀!”


    “老將軍領兵,我自然放心得很。”


    “謝王上信任!老臣還有一請求。”


    “將軍請說。”


    “老臣年邁,雖行軍用兵無礙,但陣前殺敵早已不複當年之勇。王上若能許老臣一勇武副將,定能使全軍如虎添翼。”


    “言之有理。台下可有自薦者?”


    台下鴉雀無聲。


    和平日子過習慣了的緋丘早已文臣當道多年,朝堂之上武將本就屈指可數。再去掉幾位王子和有官職的將軍,這下子竟無一人敢站出來請戰。


    “女兒願往!”


    殿門外響起一陣銀鈴般的女聲,已經換上了一身戎裝的姬璃推開殿前守衛的阻擋,大步走入百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穿著一身暗紅色鎧甲的姬璃,手捧裝飾著花瓣狀甲片的頭盔,長發在腦後高高盤起,杏目蛾眉,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


    自從迴到禮朱宮之後,國王便已經解了姬璃的禁足令,允許她在宮裏宮外自由行走,與人交往,但姬璃大部分時間仍隻是將自己關在寢殿裏,終日與胖球兒和朔心劍為伍。對大部分滿朝文武而言,這都是第一次得見傳說中羲州首屈一指的美人樣貌,不禁紛紛看得入了迷。


    “胡鬧!璃兒,大殿之上,豈容兒戲,還不快快退下!”


    姬柏遙再寵愛姬璃,也容不了她如此在大殿上放肆,臉色瞬間便沉了下來。


    “父王,璃兒沒有兒戲,璃兒是真心請戰。哥哥們都上得戰場,璃兒為何上不得?”


    本來早上來闖大殿,姬璃原計劃請命與二哥一同前往海濱支援,不料在殿外偷聽到北方青黎妖軍的消息,張將軍又正缺副將,她便臨時改了主意,想要助張將軍一臂之力。


    此話一出,百官無不驚訝側目。久聞姬璃公主豔絕群芳,靈力蓋世,沒想到還是個女中豪傑。


    “你在漠白鬧得還不夠嗎?命都差點沒了!如此莽撞,你讓為父怎麽答應你?”


    “璃兒在夏川與妖軍交手過,還從紫金麒麟陣下生還,放眼整個羲洲,還有誰能做到?”


    這話雖聽著誇張,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這羲洲大地之上,單論天生靈力的高低,姬璃當真是獨一檔的存在,再加上幾件神兵法器的加持,說她是現在緋丘乃至羲洲最強者之一,也絲毫不過分。


    天資卓絕,武藝高強,還擁有寶貴的實戰經驗。拋開身份不談,姬柏遙當然知道姬璃會是極優秀的副將人選。可好不容易才盼迴來的寶貝女兒,他哪裏舍得再送迴那危險重重的鬼門關。


    隻是如若斷然拒絕,他又擔心姬璃會像之前一樣一走了之。此時的姬柏遙,在自己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皇權的威嚴,隻剩下一個“女兒奴”老父親的患得患失。


    他閉上眼沉思了片刻,問出了一個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甚至可能會後悔終身的問題。


    “我若是堅持不允,你會如何?”


    姬璃沒有迴答,隻是目光如炯,自言自語似地說了句:“有些答案,我想自己去找。”


    覆水難收,偌大的禮朱宮早已給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姬柏遙歎了口氣,轉過頭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張奇正,一字一句地問道:“老將軍意下如何?”


    “臣當肝腦塗地,雖萬死亦會護公主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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