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背著家族祖傳的玄鐵劍“青平”,和武方大街上的其它百姓一道伏倒在路邊。


    石板鋪成的大路上被飛馳而過的馬蹄卷起滾滾煙塵,一列列整齊的步兵跟在騎兵部隊的身後在秋後的烈日下有節奏地向昭皇宮魚貫前行,獵獵飄揚的軍旗上朱紅色“周”字和墨色的“鎮南”字樣在陽光下無比耀眼。


    能在這永華五方城內如此趾高氣揚,帶著部隊橫衝直撞的,除了當今嘉德皇上最器重的禁軍統領周展逸之外必定再無他人。


    等我采藥迴來,也要像周將軍這樣為國建功立業,李長安心裏暗暗想著。


    待部隊走遠後,他直起身子整了整行裝,迴頭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孤身朝著永華城南門走去。


    李長安的父親李康時是本地武術世家李家的第九代傳人,精通劍術與奇門道法,母親米佩是東陽皇都永華城內小有名氣的巫醫,尤善製藥,兩人在皇城裏經營著一家武館和一家醫館,生活平穩自足。


    李長安和比他大九歲的哥哥李長樂從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和精心教導下都展示出了出眾的武藝天賦和管理才能,本以為兩人進能報效朝廷,光宗耀祖,退能留守家業,平安喜樂。可九年前玄澤國突如其來的“乙巳澤禍”以來,上天似乎將一場巨大的詛咒毫不留情地拋向了這平淡幸福的家庭。


    建坤146年,東陽王朝曆史上最大的妖族動亂在諸侯國玄澤各地爆發,玄澤國守軍準備不足,連連潰敗,隻得向中央王朝所在的東陽國求援。


    東陽國迅速召集了大量軍隊,由當時的平東將軍陳展逸帶領,與各諸侯國的兵馬一道,在玄澤國禁地寂墨潭與蛇妖大軍死戰長達六個月,付出了死傷三十餘萬的代價,最終在次年才由陳將軍強取妖將首級得以平息。


    陳將軍也經此一役威震羲洲大地,被建坤皇帝禦賜皇氏“周”姓,封“千妖斬”稱號,官拜鎮南將軍。


    而乙巳年剛滿十八歲的李長樂,卻在參軍平妖後杳無音訊,屍骨無存。


    一年前,一百七十八歲的建坤皇帝駕崩,年僅二十五歲的新帝周亦赫在大祭司周顯源的輔佐下登基,改年號為嘉德。


    年輕的嘉德皇帝龍椅尚未坐熱,西北的諸侯國漠白又起妖亂,這次妖族帶頭起兵的是戰力洶湧的熊獸,在漠白的荒原上如入無人之境,東陽王朝已經派兵馬馳援西北多次,而妖亂卻絲毫不見削減之勢。


    去年皇城的募兵官再來李家時,為了留下李家最後的血脈,父親李康時隻得在妻兒的哭聲中以年邁之軀代替17歲的李長安上陣殺妖,卻在三個月後不幸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每每想到父親的屍體被送迴家中的情景,李長安心裏都會隱隱作痛。


    和母親相依為命的他剛剛接過武館的營生數月,生活卻在幾日前再度朝他砸下千斤重錘。母親在山中采藥時不慎滑落山穀,重傷失去知覺,雖然在同為巫醫的母親妹妹米艾的手中,米佩得以保住性命,可意識卻始終空洞,如同活死人一般。


    “長安,要讓姐姐恢複知覺,當下唯有一法。”


    米艾拉著長安的手,眼淚不停地流:“去西邊的百翠國,在之瑤雪山上有靈草瑤芝,可凝結精神,補氣養魂。隻是那地方是百翠禁地,妖獸橫行……”


    長安看了看病榻上的母親,又看了看老淚縱橫的小姨,那些全家人在一起的快樂迴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流淌出來。


    他握緊了米艾的雙手,輕歎著說:“請您照看好母親。”便起身向祠堂裏的“青平”寶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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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陽大殿之上,氣氛肅穆壓抑。


    支撐殿梁的十二根巨大的楠木柱外包裹的繁複鎏金木雕千年來不斷向上殿者講述著東陽國的創始勇士們如何團結羲洲大地的各大部族,封印魔獸,建立繁盛王朝的故事。


    文武百官穿著朱紅和墨青混織的寬大朝服,頭戴高高低低的官帽,手持笏板靜靜站立於大廳的兩側。


    大廳的地板由青玉石鋪就,一路向前延伸到十二級被珊瑚包裹的白玉階梯處,在階梯頂端的純金皇座上,端坐著年輕的嘉德皇帝周亦赫,而身著灰色法袍的大祭司周顯源則披著一頭銀發站在皇座的左後方,平靜地俯視著大殿內的群臣。


    “鎮南將軍到——”


    隨著昭陽殿守衛拉長尾音的報告聲,身披神甲“萬鱗”,腰挎神刀“斷暮”的周展逸大步流星地走入殿內。


    他停在白玉階梯前,微微俯身行禮後,抬頭向著皇座的方向說:“周展逸覲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剛才還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的大殿裏像是被扔進了一塊石頭,百官紛紛與臨近的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作為當今羲洲大地唯一可以攜帶武器入昭陽殿還不用行跪拜之禮之人,與嘉德皇帝年齡相仿的陳展逸年幼從軍,屢立戰功。


    先帝自他12歲起就相中他作為太子周亦赫的武伴,在東陽軍中最強的武士手下接受訓練,二人每日一同舞刀弄劍,勝似兄弟。


    自從他在“乙巳澤禍”中立功被賜周姓,統領永華禁軍之後,更是幾乎成為了建坤帝和周亦赫最信任之人,百官之中都在盛傳雖然大祭司周顯源是前朝托孤元老,但周展逸才是嘉德皇帝心中最有份量之人,連大祭司也要顧忌他幾分。


    “周將軍,你可知漠白戰事如何?”


    嘉德皇帝看到周展逸,眉心似乎舒展了些。


    “臣知前方戰事膠著,此次熊亂已延綿一年有餘,漠白生靈塗炭,雲麥山下重鎮北寧州已被妖兵三度洗劫,都城夏川若不是有安西將軍陸奉之帶三萬兵馬馳援,怕是也已經落入妖人之手。”


    周展逸冷靜地介紹著他從軍情部門了解的戰場情況,在場的官員們心中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般透不過氣來。


    “如今北寧州已失,夏川東側與北側被妖軍圍困,補給困難,被圍的情況如果再持續下去,恐怕夏川難保。一旦夏川城破,妖軍便能向西直入無森戈壁禁地,後果不堪設想。”周展逸接著說。


    “鎮南將軍所說極是,依你看應當如何妥善用兵才能解夏川之圍呢?”大祭司麵無表情地看著周展逸,冷冷地問道。


    “正是,周將軍,朕……”


    周亦赫剛想說自己剛登基兩年,根基不穩又遭遇連年戰亂,又覺得自己不應該暴露出脆弱擔憂的情緒,便生生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故作鎮定道:“朕希望你能親自帶兵平亂,盡快還漠白百姓一個安定平和的局麵。”


    “臣領命!”周展逸心領神會地接過話來,“陛下愛民如子,微臣必將鞠躬盡瘁,九死不辭!”


    “將軍要如何破敵?”大祭司追問道,“‘乙巳澤禍’以來,妖亂頻生,本朝元氣大傷,不宜再擁重兵西征。”


    “請皇上予臣兩萬輕騎兵,臣必於一月內收複北寧州,打通補給通道,三月內解夏川之圍。”


    年輕人真是大言不慚,周顯源在心裏想著,卻沒有再說話,隻是冷笑著微微點了點頭。


    “允!”聽了周展逸的話,嘉德皇帝龍顏大悅,“還有什麽需要的,一並說來!”


    “此行我務必集中軍力先擊潰北寧州的妖軍,”周展逸說道,“以夏川目前的補給,重重圍困之下恐怕很難堅持到北寧州收複之後。希望陛下能夠請百翠國和緋丘國從西南兩側過瑤水向夏川運送一些糧草,以保夏川不失。”


    “允!朕自有安排,你且去準備,即日便帶兵啟程吧!”


    眾人目送周展逸闊步離開昭陽殿後,嘉德皇帝又掃視了一眼群臣,沉聲道:“誰願前往緋丘與百翠傳旨請糧?”


    “臣願往!”


    從大殿右側走上前去的是廷尉薑鴻文,原本也是來自漠白薑氏的世家門閥。


    他將手中的笏板平舉在額前,說道:“臣有一事啟奏。”


    “準奏。”嘉德帝揮了揮手,略顯有些不耐煩。


    “臣此去緋丘,除向國主請糧外,還欲請緋丘姬璃公主入朝,與陛下聯姻。”


    周亦赫瞪大了眼睛,努力克製住自己的訝異,厲聲道:“朕久聞姬璃公主乃是‘羲洲四美’之首,姿冠七國,但如今國難當前,薑廷尉卻啟奏聯姻之事,是否有些不合時宜呢?”


    “臣以為,皇家婚姻乃是國本。”薑鴻文說:“緋丘國十餘年來未有妖亂,國力漸長,已成諸侯之首。東陽朝若要鞏固天下,防止諸侯作亂,務必將其最強者納為連理,方能穩定社稷,造福萬民。”


    嘉德帝迴頭看了看麵無表情的大祭司,剛要迴話,周顯源卻搶先道:“薑廷尉思慮深遠,我也同意應盡早與諸侯國結成姻親,以示皇上親疏所好。”


    大祭司繼續說:“東陽天子君臨天下,諸侯臣服本是順理成章,我東陽曆朝曆代明君管理諸侯亦善用縱橫之法,而如今緋丘勢盛,儼然已是萬乘之國,若再與之聯姻,其它諸侯國必感窘迫,難免有天下二主之感。”


    薑鴻文背後冒起一陣冷汗,大祭司接著說道:“老臣以為,陛下不如迎娶玄澤國劉堇公主。玄澤國自‘乙巳澤禍’以來,國力衰頹,若得朝廷聯姻支持,必將感恩戴德,亦可為皇上在戰略上製衡緋丘。”


    祭司話畢,廷尉和百官皆不敢多言。嘉德皇帝撓了撓頭,說:“豎子才做選擇。朕以為此事不宜操之過急,薑廷尉,你此去緋丘路上亦會經過玄澤,不妨在兩國分別與國主相商公主入朝為妃之事,待戰事平息再作安排。”


    說罷皇帝向前欠身站起,緩緩說道:“朕累了,今日就先退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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