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醫館彌漫著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匯聚而來的百姓們在毛文龍走後便徹底亂了方寸,幾個耿直的纖夫想要衝進醫館把鍾林搶出來,卻被潛藏在人群中的巴牙喇騎兵從背後割了腦袋。


    隨後七個幸存的巴牙喇騎兵便徹底控製了醫館大門,彎刀上血跡未幹,三具碼頭工人的無頭屍體橫在路上警示著其他圍在外麵的百姓。


    百姓們麵對黃家惡奴尚敢暴起圍毆,但麵對如同殺神一般的巴牙喇騎兵終歸還是缺了一點膽氣……


    “我看阿克善就是心腸子太軟了。”


    一個巴牙喇抱怨著收起了彎刀,斜靠在了醫館門口是方柱上,絲毫不在意越來越多的圍觀百姓。


    “直接把那個漢人殺了就是了,還費這種功夫,弄得最後還不能劫掠。”


    “你就收斂些吧。”同伴隨意附和著指向街麵。


    “算這些兩腳羊有神佛保佑,可咱們正紅旗可沒有這種規矩。”


    一名麵露兇光的巴牙喇狠狠踹了一腳地上的無頭屍體,手中的彎刀又在屍體上砍了三四下,他的嘴裏發出如野獸一般的嘶吼聲。


    “納蘭春,你惱什麽呢!”斜靠在方柱上的巴牙喇抬頭瞅了一眼發狂的納蘭春,低吼一聲。


    納蘭春八尺長的身子明顯的起伏顫抖,神情憋屈到了極點。


    “為什麽不直接攻城,而是要做這種莫名其妙的蠢事,現在百人的巴牙喇就剩了七個,納蘭吉也死了!”


    “我怎麽知道呢?”靠在柱子上的巴牙喇默默說道,身形看似隨意,雙眼卻死死盯著圍觀的百姓。


    “咱一個部落裏那些當普通旗丁的幾乎都收獲了不少好東西,我家甚至還搶了七八個泥堪包衣,就剩下當了巴牙喇的我什麽都沒有,明明是大汗最精銳的巴牙喇,卻什麽都沒撈到。”


    說著他目光死死打量著圍觀的每一個百姓,如同獵人在挑選獵物一般。


    “好容易輪到正紅旗吃一頓獨食,結果又是這麽個結局。”


    守衛的巴牙喇們不滿地抱怨著,附近聚集的百姓逐漸越來越多。


    納蘭春聽不懂漢話,朝著聚集在醫館前的百姓大聲唿喝了幾聲,圍觀的民眾並沒有如納蘭春想的那樣作鳥獸散,卻也沒有再上前,而是漸漸圍成了一個半圓,嘴裏不停地念著那句詩。


    “這些泥堪亂叫什麽呢!拜克塔,你知道麽!”納蘭春不禁問道。


    斜倚在柱子上的巴牙喇仰麵享受了日光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迴應道:“聽不懂,不過他們一直說什麽“金”“金”“金”的想必是在擁護大金吧。”


    “呸!”納蘭春朝著人群吐了一口痰,用地道的老女真話大聲喊道:“就你們這些泥堪兩腳羊也有資格擁護大金?老老實實把自己養肥一點,把主子們伺候好才是正道!”


    “你亂叫什麽呢,我要補個覺。”


    拜克塔笑著把整個身體往柱子上靠了靠,閉上了眼睛開始休息。


    ……


    內房裏,阿克善坐在門板床前,吳東避警惕地站在一側,顫抖著看著眼前這個巴牙喇。


    屋外民眾喧鬧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阿克善皺了皺眉頭,轉頭看了看吳東避,又看了看在門板上氣息奄奄的鍾林,用有些生澀的漢語緩緩說道。


    “我答應過額吉,要把你帶迴草原去。”


    阿克善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但是我必須先在戰場上殺了你,才能把你帶迴去。”


    吳東避聞言大驚,顫顫巍巍地指著阿克善說道:“你……你剛才不是說,你有辦法救他心脈嗎?”


    阿克善點了點頭,斜眼看了一眼吳東避,嚴聲說道:“戰場上的鍾林已經被我殺了,現在活過來的是我們大蒙的哈丹巴特爾,和你們漢人沒有關係。”


    吳東避睜大了眼睛,他開始懷疑起眼前這個韃子會不會使什麽妖法,不由得看向了門板床上那些沾血的醫刀。


    阿克善發現了吳東避的意圖,笑著開口說道:“老家夥,你傷不了我的。”


    “老夫……老夫就算拚了性命也要……”


    吳東避往前走了一步,幹瘦的身子微微抖動,臉上卻湧出一副無畏的神情。


    阿克善點了點頭,稱讚道:“不錯,你比大金的漢人奴仆更像個男人。”


    “鍾千總是漢人,老夫迷糊了大半輩子,昨天才被他驚醒,決不能坐視你對他不利!”


    屋外的喧鬧聲愈發大了,甚至傳來了巴牙喇們的喝罵聲和打鬥聲。


    阿克善掏出葫蘆灌了一口馬奶酒,對著鍾林恨聲開口說道:“小妹到死也想著讓你迴去,額吉也每天想著讓你迴去,你卻跟著蠻明的軍隊一路蠢到了這裏。”


    “你……你要幹什麽!”吳東避大聲質問道。


    “救人,你既然是大夫應該知道咱們蒙醫的一個法子。”


    阿克善起身,將自己的蒙古馬牽到了門板床前,輕輕摸了摸馬頭。


    “難道是……”


    吳東避睜大了雙眼,一臉驚愕。


    阿克善拿出彎刀利索的斬進了蒙古馬的脖頸,戰馬長嘶了一聲便緩緩跪下倒在了地上。


    阿克善嘴裏念念有詞,不斷撫摸著馬頭一直到戰馬完全斷氣。


    他用小刀劃開了馬匹的肚子,取出了裏麵的髒器,又從懷裏拿出一包草藥塞了進去。轉身將鍾林渾身的衣服扒的一幹二淨,扛著他直接塞進了馬腹中。


    “老醫師,三天內你用艾草熏著馬身,不要讓肉爛了,地上的髒器血水要及時清理。”


    吳東避震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而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是醫術,不是妖法,我們草原上征伐受重傷都這樣治。”阿克善笑著說道,隨即從懷裏取出了幾兩散碎銀子扔在了吳東避懷裏。


    “去把門板修一修吧。”


    “你……”


    吳東避不敢相信一個韃子會給他錢,一時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屋外的喧鬧愈發猛烈,拜克塔大聲朝著內門大吼:“阿克善!阿克善,這些蠻子瘋了,你的計劃失敗了,快撤!”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了大量的金鐵打鬥聲。


    阿克善坐在椅子上,笑著大聲說道:“是你們的陰謀失敗了,而我的計劃成功了,現在鍾林活了,他以後會帶領整個蒙古,殺光你們這些建奴!”


    “你說什麽呢阿克善!我聽不懂蒙古話!”拜克塔滿臉鮮血地退進了醫館內,身上插著三支斷箭。


    “納蘭春也死了!現在他們兩兄弟都死了,我看你怎麽和親王交代!”拜克塔怒聲喝道,卻看到阿克善一臉從容的坐在椅子上,笑著看向自己。


    “就知道你這個蒙古泥堪不可信!”


    “放箭!”毛文龍一聲令下,親衛們拉滿的弓弦齊齊射出,雕翎箭徑直穿透了拜克塔的胸膛。


    “文崢!”


    毛文龍大喊著提劍衝進了醫館,親衛們一擁而上,將阿克善按在了地上,看到滿是鮮血的內房,毛文龍怒火中燒。


    “狗韃子!你對他做了什麽!”長刀徑直砍向了被按在地上的阿克善。


    這時吳東避大叫著衝了出來,整個人如同屠夫一般,手裏拿著兩幅血淋淋馬腸,嘴裏不停高聲重複道:“有救了!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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