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的街道上,鍾林緩緩催動著馬韁,戰馬鼻腔裏衝出陣陣白氣,騎兵們在行進間組成的衝擊陣型。


    阿克善同樣如此,巴牙喇騎兵們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驕縱輕狂,盡管他們的人數是對手的兩倍,但依舊麵色凝重。


    馬蹄聲漸漸急促了起來,雙方人馬再一次交錯而過,地上又多了一層屍體。


    鍾林已經不用再詢問還有多少人了,他環視了周圍一圈,還剩十八人。


    常滿田身受重傷,右手被削去了半截手掌,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左手穩穩持刀,臉上殺氣依舊。


    常老三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原本死死捂住老妻嘴巴的手霎時鬆動了。


    他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煙消雲散。


    “滿田!滿田!”老婦人在窗台朝著街道上哭嚎著。


    鍾林轉頭看向滿眼血絲的常滿田,兩人目光對視。


    “千總。”


    常滿田輕聲說了一句,用力咧了咧嘴,擠出一個笑臉,帶著哭腔說:“等把這些建奴殺敗了,俺想迴家看看……”


    鍾林點了點頭,隨後朝著後方唿喊起了小五的名字。


    藏在後麵的小五立時拍馬趕上,眼眶猩紅地朝著鍾林行了一個軍禮。


    “是時候了。”


    鍾林笑著說道,隨即把馬刀遞給了小五。


    “把刀交給陳楚。”


    “是!”


    小五接過了刀,綁在了自己背後,他翻身下馬,開始解下自己馬匹上捆綁的一個個紙包。


    “檢查過沒有,別給你小子的淚花子弄潮了。”


    一名粗獷的鍾字營騎兵憨厚地問道,他的左手已經斷了,正往外滲著血。


    小五點了點頭,流著眼淚把兩袋火藥綁在了他的馬上。


    小五看著對方的斷臂,鋸齒般的傷口外還拖著一節跳動著的皮肉,他帶著哭腔說道:“老六,你就第一個上吧,別等久了,遭罪。”


    “那是當然,老子哪次不是第一個上。”老六笑著用刀背拍了拍小五的肩膀。


    在小五綁火藥的間隙,鍾林平靜地和剩下的部眾說道:“東江軍正在南關島血戰,決不能讓這支巴牙喇抄了前線的後路,必須徹底打殘他們。”


    鍾林把旗杆從背上解了下來,拿在了手裏,旗杆頂上銀光閃亮的槍頭反射著星光。


    “我等今日之犧牲,當是為後人勝利之基石;遼東雖千裏淪陷,但仍有力量反抗,這是我和毛大帥這幾日親眼所見。”


    旗槍向前,戰馬再一次發出一聲長嘶。


    “軍爺們,你們快逃吧。”


    兩邊的街道上不知哪裏傳來了一聲蒼老的哭喊。


    隨即如同一塊石頭砸在了沉寂的湖水中一般,百姓們紛紛在各自的門後,窗戶後祈求鍾字營騎兵們趕緊逃命。


    “軍爺,暫且撤退吧,來日方長啊!”


    而列成了一字陣的騎兵們紋絲不動,雙目睜的血紅望向前方。


    “還記得太子河畔嗎?”


    鍾林笑著看向小五。


    小五抬起頭,怔怔地點了點頭。


    “百姓們就一座浮橋爭渡,我們阻擋了追兵整整半個時辰,他們和我們說過同樣的話,你還記得是什麽嗎?”


    小五低下了頭,痛苦地說道:“軍爺,暫且撤退吧。”


    “是啊。”


    鍾林仰頭看向了天上的銀河,緩緩說道:“那時候我們撤退了,百姓們被後金兵追上,被逼跳了河。”


    說罷,他又看向了小五,繼續說道:“我們不能再拋棄他們第二次了,小五。”


    “是,不能。”


    “必須勝利,不惜一切代價。”


    鍾林朝著隨行的騎兵們點了點頭,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欣然的神情。


    ……


    阿克善也再一次重整了隊伍,他身上受了七八處刀傷,鮮血順著鐵甲緩緩滴落。


    “牛錄額真,他們又來了。”一名巴牙喇大聲喊道。


    “那就繼續整隊衝鋒,他們已經沒多少人了。”


    阿克善憤怒地揮舞著馬鞭,胸口不停的起伏喘著粗氣。


    他再一次揮舞著手中的長刀,而馬韁卻被一旁的親衛死死攥在了手上。


    “您受傷了,請在後麵。”


    話音剛落,不由得阿克善說話,巴牙喇們再一次組成了衝擊陣列,往前衝去。


    阿克善勉力地催馬緊跟在後麵,目光死死盯著迎麵衝來的明軍騎兵,忽然他發現了奇怪之處。


    原本應該組成衝擊隊形的明軍此刻都排成了一列縱隊向著自己的巴牙喇們衝來,阿克善猛地看到最前麵衝擊的騎兵身後散發出的陣陣白煙。


    他頓時亡魂大冒,拚命拉著韁繩,大聲朝著前方部下吼道:“散開!散開!”


    然後話音剛落,衝鋒的巴牙喇騎兵中響起了連串的爆炸。


    “是時候迎接我們在遼東的第一場勝利了!”鍾林將軍旗緊握在手中,朝著部下們朗聲說道。


    “遵命!”


    騎手們齊齊答應,輪流上前,向鍾林和軍旗行了最後一個軍禮,隨後點燃了身後火藥引線,間隔十個馬身位開始衝鋒。


    第十六聲爆炸響過後,常滿田淚眼婆娑地扭頭朝著身後窗台上的父母看了一眼,手中拉開了火折子,嘴裏喃喃地說道:


    “我想迴家……”


    而後哭著將火折子奮力點在了引線上,轉頭大吼著拍馬向前。


    第十七聲爆炸響過後,衝鋒的巴牙喇騎兵被徹底炸成了碎片,阿克善催馬衝入了硝煙中,四周皆是殘破的血肉殘肢和倒地哭嚎的女真騎兵,濃煙熏得他幾乎無法唿吸,劇烈的咳嗽又加劇了身上的傷口。


    “鍾林!”


    阿克善怒聲吼道,手中的長刀在煙霧中不停揮砍,雙目睜地血紅。


    “鍾林!我在這裏,來做一個了斷吧!”


    前方再一次傳來急促的馬蹄,阿克善聽到了引線燃燒的聲音,頓時瞳孔微張,拚盡全力從馬鞍上向後躍起。


    在身體落地的瞬間,陳楚的戰馬從煙霧中衝出,兩匹戰馬直接迎頭相撞,一聲驚雷般的爆炸後,阿克善的身體在地上翻滾了兩圈,重重撞在街邊的一間門房上。


    “殺!”


    還未消散的煙霧中,傳來了鍾林沙啞的吼聲。


    如索命幽靈般,鍾林雙手持旗槍,從硝煙裏唿嘯著奔出,肩膀上的棉甲在燃燒,身上還殘留著爆炸點燃的火焰。


    阿克善同樣大聲吼叫著,拚盡全力舉起了手中的長刀,直指迎麵而來的槍尖。


    槍尖與長刀激烈碰撞出醒目的火花,旗槍偏移了目標,向下紮在了阿克善的左肋骨上,槍頭直接洞穿了他背後的門板。


    而長刀也偏移了方向,刀尖順勢刺入了鍾林的右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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