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遼東鄉賢的威勢,難道就值這兩匹瘦馬麽?”


    秦江大駭,麵色巨變,小腿顫抖著更加劇烈,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唯唯諾諾地說道:“我經常和周圍的人說,黃老爺咱們遼東的鄉賢的楷模,小弟打小就敬佩黃老爺。”


    秦江的語氣雖然卑微,但是音量卻比之前更高了半分。


    黃樹淒然欲泣的臉上神情一時間凝滯了,八仙桌上的眾人都齊齊看向秦江。


    秦江繼續說道:“黃老爺當初一人一馬闖蕩遼東,成就了大片的基業,這是咱們遼人的驕傲,小弟又怎麽能做折了黃老爺麵子的事情。”


    黃樹凝神看向秦江,神情慢慢恢複成了安詳的笑臉,手上卻不知何時多了兩塊核桃在不斷摩挲。


    一時間整個大廳內的氣氛變得詭譎了起來。


    閻北山咳嗽了兩聲,笑著打趣道:“我聽聞,黃老爺為了這次鄉賢集會,準備了上好的‘露水觀音’不知可否讓小弟開開眼?”


    說著,閻北山雙手搓了搓,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閻老哥,瞧你那窮酸樣子,你們山西老扣又不是缺錢的主,怎麽擺出這種樣子。”範思金笑著附和著。


    “那揚州瘦馬小侄倒是見識了不少,這露水觀音我聽家父說,是不遜於揚州瘦馬的佳人。”


    孔孝賢一手撐開了袖中折扇,一副才子模樣。


    “要是真乃佳人,倒可以吟詩一首。”


    黃樹捋著胡須,仿佛眼中沒有秦江,看著桌上的眾人,笑著點了點頭。


    “不過是席間的隨性節目,讓你們傳成這個樣子罷了。”


    黃樹左手隨意抬了抬,安靜的大廳一時間響起了琴瑟之聲。


    悠揚的音樂聲中,侍女們從大廳兩側欠身而出,為八仙桌上端來了幾樣精致的小菜。


    琴聲悠揚,秦江尷尬地站在桌前不知所措,隻得往旁邊站了幾步,如一個下人般侍候在側,他滿臉通紅,內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黃樹舉起了剛甄滿的酒杯,一旁陪坐的眾人連忙起身相隨。


    “那些個丘八無非就是要些錢財,給了他們就是了,隻要我們人還在遼東,那不管上頭姓什麽,這遼東,還是遼東人的遼東。”


    黃樹的語氣寧靜而渾厚,充滿了穿透力。


    “既然黃哥決定了,小弟日後自然一路相隨。”


    範思金雙手捧著酒杯,輕輕碰了一下黃樹的杯底。


    閻北山大笑著朝桌上眾人拱了拱手。


    “今日黃老爺作東,我聽聞黃老爺家裏的露水觀音是北方難得一見的奇景,這遼東的局麵,今後的出路,我們不如邊賞邊談。”


    說著閻北山舉起了酒杯,孔孝賢同樣舉起了酒杯,笑著說道:“閻老叔雖是山西人,卻也懂得江南的錦繡氣,小侄願隨北山叔同賞。”


    閻北山大笑了幾聲,打趣的說道:“孔賢侄,你可要知道,是這滿口的山西腔害了我,我要是會說南直隸話,那我比那顧憲成可強多了。”


    隨即兩人舉杯,和黃樹的杯子碰在了一起,觥籌交錯間,眾人臉上泛起了微紅。


    在孔孝賢的再三請求下,黃樹伸手輕輕拍了拍桌麵。


    一時間明亮的大廳內蠟燭瞬間熄滅了一半,當再一次點亮時,八仙桌前出現了一個黑鐵鳥籠。


    原本想著看笑話的孔孝賢一時間驚的說不出話來,手上的筷子差一點就掉了下去。


    他原本是不相信苦寒的遼東能夠出什麽比肩甚至超過揚州瘦馬的佳人的,認為這隻是黃樹拿來展現優越的借口罷了,頂天無非就是精挑細選的幾個女子罷了。


    然而眼前的籠中佳人,讓孔孝賢的內心徹底折服,他甚至生出了瞬間的嫉恨之意。


    “這……這……”


    閻北山酒杯停在了半空,雙眼瞪的如牛蛋一樣大。


    範思金同樣如此,盡管竭力克製自己的神情,但同樣表現出滿臉的驚異。


    黃樹冷哼一聲,就好像介紹自己收藏的工藝品般,雙手交叉,背靠在椅背上,神態自若地說道:


    “江南豔麗,繁花似景,最是入你們這些俗人的眼,而你們卻不知,這無人踏足的遼東雪地,也有盛開的雪蓮。”


    孔孝賢腦海中已經沒有了那些江南的鶯鶯燕燕,他恭敬地給黃樹甄滿了酒水,討好地說道:“還請黃叔能夠教我。”


    黃樹斜眼看了一眼孔孝賢,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衍聖公府,不知和大金汗關係如何?”


    “那正是有些聯係。”


    孔孝賢竟然脫口而出,話語既出,他自覺失言,隻得拱手示意。


    “哼,虧你還是孔家的血親。”黃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絲毫沒有一絲老態。


    “說到底還是個控製不住心神的毛頭小子。”


    “黃叔教訓的是,小侄失言了。”


    “這露水觀音,隻有在這遼東之地才能養成,自出生起,就要注意飲食,環境,要隔絕一切世俗雜物,且不能見到正午的陽光。平日裏從北方極寒無光之地取得千年的毒草浸泡身軀,才能有此如美玉般吹彈可破的皮膚。”


    “毒……毒草……”


    閻北山似是目光黯淡了幾度,惋惜地搖了搖頭。


    黃樹冷哼一聲,繼續說道:“此物豈能隻用於床笫之間,用此物在權貴之間交際,比起單純的送銀子,不知要好多少倍,這天下的權貴,不知幾人能夠不為此物所迷倒。”


    “當年周幽王為了褒姒烽火戲諸侯,起初我還不信,現在俺是徹底服了。”


    閻北山舉起的酒杯,彎腰碰了碰黃樹的杯底。


    “隻要黃老哥把這露水觀音的養成方法告訴我,日後要用到咱老西的地方,老哥隨意差遣。”


    又是觥籌交錯間,黃樹重新坐穩了遼東鄉賢的頭把交椅,甚至隱隱有一股北方士紳領袖之意。


    孔孝賢慢慢走到呆若木雞的秦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秦兄弟,你剛才還要說什麽?”


    秦江如夢初醒,下意識大聲說道:“黃老爺是我們的榜樣,但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遼東是時候讓年輕人上位了!”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秦江的臉上。


    隨後又是一記重拳,秦江被狠狠地打在了地上。


    手掌生疼的孔孝賢眼中滿是殺意,一想到眼前的秦江有可能會取代黃樹,從而讓露水觀音的路子從此銷聲匿跡,他不禁失去了理智。


    “像你這種小東西,在曲阜每年都會死一大批,就像那地裏的韭菜一樣,一茬又一茬。你哪裏來的膽子說這種話。”


    “罷了罷了。”


    黃樹輕聲勸阻了要繼續毆打的孔孝賢,和顏悅色地和秦江說道:“年輕人不懂事,說著玩的,吃了虧,以後就懂了,吃虧是福嘛。”


    秦江如死狗一樣倒在地上,看著四十多歲的黃樹對著五十多歲的自己喊“年輕人”,一時間羞愧地想要撞牆。


    他帶著哭腔說道:“黃老爺,那二十輛大車可是我的全部家產,您就發發慈悲吧,我什麽都不要了,就要從前的一畝三分地。”


    “等毛文龍降了,給你在複州原地再找幾塊地皮,從此繼續當你的小財主,不要想其他的了。”


    黃樹悠悠地說道。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秦江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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