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全說著興衝衝地掀開了騾車上的粗布,露出了一大車的糧食。


    趙錢孫眼中閃過了一絲興奮,隨即強行掩蓋了下去,隨後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啊呀,這世道艱難,為何還要勞煩百姓如此啊。”


    “老爺有所不知,那前個趙老賊天天欺壓鄉裏百姓,大家夥兒早就盼著王師來解救他們,這不,您來了,大家覺得清天就有了,就想著不能讓老爺的麵子折了去,一個個都省下了些吃食來孝敬老爺。”


    “唉。”


    趙錢孫哭喪著臉,歎了一聲,迎著北風,強行擠出了一點眼淚。


    “難得鄉親們一片心意,老夫就卻之不恭,卻之不恭了。”


    “得嘞!”


    趙不全就等著這句話,招唿著家丁們趕著騾車就往宅院後門而去,自己卻依舊停在趙錢孫的麵前,隨後裝模作樣的朝著他一躬到底。


    “老~爺~。”


    趙不全抑揚頓挫地叫道,兩個字被他演繹出了七八種音調。


    “怎麽,還有事?”


    “您胡子都白了,這幾年受了不少的苦吧。”


    “為了幫助大汗征伐偽明,苦點累點,就累點苦點吧。”


    “咱可是大宋的遺民啊,您看看這……整個村都姓趙。”


    “我知道。”


    趙錢孫示意他起身,隨後看著遠處的山巒。


    “我家府上缺一個管家,以後就有勞你了。”


    “唉~”


    趙不全擦了擦眼淚,笑著起了身。


    “村裏的佃戶的地契,你都知道?”


    “知道知道,都給老爺準備好了。”


    “嗯,有心了。”趙錢孫晃著太師步,緩緩進了大宅院。


    上半輩子,他就是一個落魄的書生,下半輩子,自從投了後金,因為自己姓趙,又會點詩詞,寫的一手好瘦金體,又會講三國演義的評書,不知怎麽地就給女真老爺看上了。


    女真人在複州給他封了一塊地,讓他當上了財主,雖然當時他並不相信後金能夠攻下複州,兌現諾言。


    然而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從赫圖阿拉趕到了複州衛。


    隊伍的前麵是逃難的百姓,他們各個攜家帶口,大包小包,一路逃的狼狽不堪。


    隊伍後麵就是趙錢孫,他和一眾女真小地主在後麵追著,同樣攜家帶口,大包小包,一路追地狼狽不堪。


    有幾次遇到了還在抵抗的明軍,卻發現他們比起抵抗自己,對搶劫前麵的難民的興趣更大一些。


    隻有一次趙錢孫感到了恐懼,那是路過東麵的鎮江的時候,遇到了從海上登陸的東江軍和隨行的女真護衛們廝殺了整整半天,硬是不分勝負。


    趙錢孫急中生智,鼓動起了自己身旁同行的青壯,配合著女真兵,把上岸的東江軍全部圍殺在了海灘。


    趙家大宅院,正房內,香煙嫋嫋。


    趙錢孫看著麵前展開的白紙,思索了一會兒,隨即拿起毛筆,用漂亮的瘦金體在紙上開始揮毫潑墨。


    “臣,趙氏錢孫言,王師以下複州,萬民響應,大汗聲威震遼東,偽明自此不敢東望……臣昏德公十二世孫,趙姓錢孫敬上。”


    趙錢孫筆走龍蛇,一氣嗬成,一卷長信充分表現了他家祖傳的軟骨病。


    “裱起來,刻在石碑上,往遼陽送去!”


    趙錢孫看起來像是剛行完了房事,額頭微微冒汗,將毛筆放在了筆架上,用力甩了甩手,活動了一下筋骨。


    “得嘞,小的這就去。”


    “石碑記得要兩塊,一塊送遼陽,麵呈大金汗,一塊立村口,麵朝北方望大金。”趙錢孫又補充道。


    “是,老爺。”


    趙不全躬身退出了出去,慢慢合上了大門。


    趙錢孫整理了一番書桌,吃了幾口一旁供奉的桔子,悠閑地躺在了太師椅上,腦海裏開始規劃著今後美好的生活。


    現在整個宅院裏隻有一個管家和一些家丁,顯然是不夠的。


    侍女,小妾,妻子,都要開始慢慢物色起來,不知道村裏有地的農民還剩多少,這次能不能全讓他們當了佃戶。


    第一次當有錢人的趙錢孫不由得感到發愁,在太師椅上又歎了一口氣,“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啊!”


    ……


    孫家溝東麵的窩棚裏,村路上沒有人,陽光下,隱隱的哭聲彌漫空氣中。


    趙老二家的破柴房裏,突然傳出了男子崩潰的哭嚎聲,漸漸地老老少少都走出了各自的柴門,湧到了趙老二家的門口。


    “老二,你嚎啥,又不是頭一迴碰到這種事了。”


    年邁的婦人拄著拐杖,在老少的簇擁下,推開了柴門。


    “咱就和往年一樣,去山裏麵挖些野菜,弄些樹皮,熬一熬就過去了,你怎麽……啊呀!”


    老嫗絮絮叨叨地走進了柴門,忽然驚唿一聲,眾人連忙湧了進來。


    隻見趙老二癱坐在地上,懷裏抱著滿身是血的媳婦,一旁出生半個月的孩子安靜地躺在地上,沒有了生息。


    “這……這是咋了!老二,這是咋了!”


    老嫗急的直跺腳,扔下了拐杖,快步上前抱起了地上的嬰兒,隻覺得孩子的身體比她幹枯的手還要冰涼。


    “虎娃咋沒了啊,你說,這到底咋了?!”


    趙老二微微轉頭,眼神絕望地看著老嫗,圍觀的村中老少都沉默不語,偷偷抹著眼淚。


    “他們來征糧,小翠不肯,他們就推她,小翠就倒在石碾子上。”


    “那虎娃呢!”


    “小翠……我讓小翠捂著虎娃的嘴巴,讓他不要哭,想著那個趙不全能走過咱家……誰知道……”


    “老二,你糊塗啊。”


    “小翠頭磕破了,還沒啥事,看到虎娃被自己活活捂死了,她就……她就……”


    趙老二泣不成聲。


    老嫗坐在了地上,懷裏抱著嬰兒抹著眼淚。


    “村裏年輕的,就剩你一家了,咱趙家溝的根要斷了,要斷了。”


    趙老二懷裏的小翠,鮮血從腦袋上流了下來,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傷口直接劃在了脈搏上。


    “那個趙不全,哪裏是什麽糧長!”


    一個幹瘦的駝背老漢恨恨地撐了撐手裏的拐杖,長歎了一口氣。


    “老兄弟啊,你說你就這麽走了,留下咱這些老東西,可咋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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