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最後一道實木城門被緩緩開啟,羅有財麵無表情地聽著門軸轉動發出的悶響。


    一直到大門徹底開啟的,傳來一聲清脆的哢噠聲,他才低聲嗯了一聲。


    在一旁渾身捆滿手雷的隨行工匠們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大多數人都鬆了一口氣,不覺放低了手上的引火棉線。


    隻有那名身材壯碩的匠人依舊保持著警惕,胸膛起伏喘著粗氣,雙眼圓睜,好似要隨時準備點燃引線。


    羅有財將渾身無力跪在地上,雙目失神的孫應扶了起來,輕輕扶著他的後背,柔聲安慰道:“讓他們鳴金,接應孟長柱迴來。”


    “不可!”


    那名壯實的工匠暴喝一聲,而後將火棉接近了手雷,繼續大聲喊道:“就讓他們死在那裏,讓金兵自己進城!老子看過那些民團操練,要是放他們進城,你這把老骨頭難道有本事讓他們聽話?”


    羅有財臉色漲紅,對著那名工匠怒道:“徐安,這裏還輪不到你教訓我!”


    徐安嗤笑了一聲,斜睨了一眼羅有財。


    “絕不能放過那些民團,他們是禍患,還有那個客卿陳楚,他手下還有一支人馬!”


    羅有財昂首怒視著徐安,厲聲吼道:“他們可是你的同鄉,裏麵還有你的族人!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後麵的事你必須聽我的,長生島不能再死人了!”


    徐安聽了羅有財這樣說,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自己手上的手雷與引線,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逐漸淒厲,手上的引線數次差點碰到火棉,讓周圍的人群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身旁同行的一班工匠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手上原本拿著的引線也早已經在城門打開後掐滅了。


    徐安整個人略顯瘋癲地說道:“你說的對,事情確實已經到了這一步,但是羅有財,你想過沒有,事情到了這一步,難道還要在乎那些虛無縹緲的所謂大義嗎!”


    羅有財睜大了雙眼,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所說的話。


    徐安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排發黃的牙齒,拿著引線環視了周圍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羅有財身上。


    “羅有財,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個可以隨意唿來喝去的傻大個吧?為了徹底鏟除你們,老子給你當牛做馬,裝了十年的孫子,為的就是今天!”


    羅有財並沒有感到慌亂,而是站起身看向徐安,緩緩說道:“徐安,沒有人拿你當過牛馬,你想想這幾年,我哪裏虧待過你?現在我不過是想給長生島謀一條生路罷了……”


    “住嘴,你這個老不死的殺人魔,少在這裏假慈悲!”


    徐安大聲咆哮,隨後眼光看向麵色鐵青的孫應,獰笑著又道:“讓你的人擂鼓!”


    ……


    自古戰場多異象,漫天黑色的陰雲壓在城外的戰場上,而羊官堡一側卻是一片晴朗。


    戰場上滿是後金兵和民團的屍體,坑窪的地上尚未冷卻的鮮血形成了一片血肉沼澤,混亂無序的後金兵輪番從四麵八方衝擊著民團的陣型。


    傷亡過半的民團勉力圍成了一個圓陣,士兵們用殘破的長槍艱難持著。


    劉誌剛全身甲胄插滿了斷裂的箭頭,身上不知受了多少處刀傷,雙手揮舞著一把加長苗刀如野獸一般在陣型的第一線搏殺著。


    已經沒有足夠的長槍手能夠組成完美的陣型了,他隻得領著幾個精銳刀牌手死頂一處缺口。


    孟長柱揮舞著手中刀盾同樣在另一側缺口奮力搏殺,在不知道多少次將後金軍的攻勢暫時頂迴去之後,他抬頭看向羊官堡方向,依舊什麽反應都沒有。


    心中不禁喃喃自語:“難道還不夠嗎?”


    他不由得想起陳楚早先在分兵之時和他的談話。


    ……


    長夜裏,皓月當空,教導營收拾好了行裝,如流水般潛入黑夜之中。


    “當收到我們的消息後,民團盡可能吸引足夠多的後金軍,以城樓上鳴金為號令往羊官堡佯裝撤退,教導營會乘勢前後夾擊。”


    “後金軍陣到城樓下這段距離,有沒有掩護?”


    “趙長工他們會在城樓上提供火力支援。”


    “風險太大了。”


    “說出你的問題。”


    “佯裝撤退很有可能變成徹底的潰退,如果後金軍攻勢兇猛,恐有較大傷亡。”


    孟長柱還記得陳楚臉上沉思的神情,眉頭緊皺,嚴肅地看著自己說道:“我隻能保證,你們的犧牲會有價值,每一滴血都不會白流。”


    “你在城內布的局,要是失敗了,該如何?”


    “如果失敗的話。”


    陳楚說著看著天上的彎月,深吸了一口氣,做了些擴胸運動,顯得神情自若。


    “你帶著活著的人逃出去,去找孫二七,他會安排船接走社學。”


    “抱歉,我不該這麽問。”


    “戰事無常嘛,萬一真到了那個時候,總要留些種子。”


    陳楚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孟長柱的肩膀,笑著說道:“不要想那麽多,如果戰事有變,你還不至於全軍覆沒,那隻需要記得一點。”


    “什麽?”


    “我們的旗幟。”


    陳楚指向綁在長槍上,用麻繩牢牢捆住卷起的旗子。


    “這是我們在這麵旗子之下的第一戰,如果能活下來……”


    思緒戛然而止,孟長柱看著四周愈來愈多的後金兵,以及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的民團,心中湧起一股決絕。


    但他腦海中卻始終堅信,還沒有到最後一刻。


    孟長柱大聲唿嚎,右手用長刀一把切掉了左手盾牌上的箭頭,率領著身邊一隊殘破不堪的刀盾手,朝著新一輪湧來的後金兵反衝去。


    ……


    城樓之上,氣氛緊張而微妙。


    徐安大聲咆哮著讓孫應下達擂鼓的命令,擂鼓代表著進軍,是命令城樓下的民團不能後撤,更說明羊官堡沒有接收他們撤退的意思。


    羅有財大聲說道:“徐安!你好好想想,這鼓一旦擂起,你就徹底迴不了頭了,整個長生島都將容不下你!”


    徐安鄙夷地看向羅有財,口氣嘲諷地說:“沒想到長生島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就把當年叱吒遼東的錦衣衛海東青磨成了一隻鵪鶉!”


    孫應轉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羅有財。


    高恩厚在一旁臉色大變,顫抖著雙手指向徐安。


    “你……你怎麽可以……”


    徐安隨即放聲大笑。


    “怎麽!地洞裏的老鼠被扔到了陽光之下,這種滋味可還好受?”


    羅有財靜靜地看著徐安,卻沒有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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