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北風唿嘯,長生島校場旌旗獵獵。


    自教導營與民團成立以來,為了不讓官軍起疑心,從來沒有在一片場地上集合過。


    趙福與孟長柱分別將各自的軍士分散到長生島各處集訓,分批分組駐留校場。


    百姓們平時隻覺得每天清早都有軍士進出村口,也不曾有什麽懷疑,每天好奇地看些校場上的阿兵哥們操練。


    然而陳楚頭上的眉頭卻越來越緊鎖,自從北麵緊鄰的蓋州衛投降後金的消息傳來後,已經過了三天。


    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一大批難民集體來到了長生島。


    他們其中大多是複州城的普通百姓與周邊農戶,以及遼沈其他淪陷區的逃難百姓。


    城中大戶們都被馬國成集中看管起來,脅迫著投靠後金,一些不從的或殺或逃。


    孫秋水也收到了邀請,但在幾番拖延之下沒有前去複州城中。


    為怕夜長夢多,讓複州總兵周成懷疑,王文才與馬國成決定提早易幟。


    ……


    深夜,彎月當空。


    複州城頭。


    總兵周成日常巡視著城防,自從遼陽陷落的消息傳來,他便加強了巡防力度。


    幾乎每天領著一班親衛在城牆上值守,然而今日的城防軍士卻大部分都是沒有見過的新麵孔,這不由得讓周成懷疑起來。


    “你等是哪個營的?”


    “我等是城中大戶的護院家丁,前幾日馬知縣召集家主,我等就被派來協助值守城牆了。”


    周成點點頭,平日裏馬國成往往看不起自己這種丘八,也對複州城防不管不問,卻能在危機時刻召集青壯守城。


    “如此看來,自己之前是有點看錯他了。”


    周成暗自想著,同親衛們沿城牆往東門而去。


    東城門之下,暗夜月光之中,幾十個身影在城樓下拖行著一具具明軍的屍體。


    他們先前以勞軍之名刺殺了守城的門官,此刻正在換裝成明軍的樣子。


    遠處街角,馬國成與王文才坐在臨時擺的一副幾案邊抿著茶水,幾名侍女隨侍身側,幾十名留著金錢鼠尾辮的“護衛家丁”在周圍警戒著。


    “文才兄,那周成也算是一個硬茬子,你的人可有足夠的把握?”


    “我的人都是李大人親自挑選的猛士,你不必擔憂。”王文才平靜地抿了一口茶水,眯著眼哼起了小曲。


    周成來到東城門樓,習慣性地查驗了垛口火器,軍士。


    卻發現所有的軍士都換成了招募的大戶青壯,門樓內彌漫著酒氣,原本的軍士們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門樓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桌酒菜,縣丞與幾個家丁站在一旁,似乎已經等候周成多時了。


    周成勃然大怒,衝上前質問,“城門重地,怎可如此兒戲!”


    說著周成身後的親衛們在他身後散開,各自戒備了起來。


    “青壯隻需負責城牆巡守就好,如何能值守城門?城門官何在!”


    周成環視四周,除了倒在地上的軍士外,也不見城門官,不由得心生警惕,將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縣丞拱了拱手,笑著說道:“周總兵息怒,馬大人念及連日來軍士守城辛苦,特意發動全城百姓宴請軍士,同時召集青壯暫替值守。”


    說著側身一禮,請周成入座。


    “馬知縣有心了。”


    周成說著慢慢走向酒桌,見兩側青壯家丁表麵上沒有動靜,卻無一不在盯著自己,不由得更加警惕,沒有落座。


    縣丞恭敬地斟滿了一杯酒,雙手奉到周成麵前,恭敬地說:“還請周總兵滿飲此杯,待到明日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便喜迎王師!”


    “塵埃落定?怎麽?喝了此酒,建奴便退了?”


    “正是,喝了此杯酒,往後便沒有建奴,隻有大汗,總兵大人也可當我大金的甲喇章京!”


    一旁親衛聽罷正要拔刀,周成及時揮手製止了他們,環顧四周,原本在城牆值守的青壯不知何時竟然圍了過來。


    周成接過酒杯,眼角餘光分析著周圍的形勢——約莫十餘人的賊兵,個個披甲,退路都已經被人堵死。


    “如此說來,馬國成要投建奴?”周成問道。


    “明廷腐朽,大金興起於東方如朝陽日出,這正是天命所歸,周總兵莫要自誤了前程。”


    周成冷哼一聲,將手中酒杯砸在了地上,抽出腰刀指向前方。


    一時間四周響起一陣金鐵出鞘聲,親衛與青壯分別持刀對峙。


    “複州城中上千軍士,不少還是我的舊部,他馬國成胃口不小啊!”


    “周總兵,你若冥頑不靈,我等隻得將你斬了,說你縱兵無度,失守燒了城門,以至於畏罪自盡。”


    縣丞一臉奸笑,朝周圍人使了個眼色。


    一隊弓箭手從後方列陣而出,滿弓對準了周成。


    “我周家曆代鎮守複州城,今日又怎會不戰而降?”


    周成說罷隨即昂首大唿:“兒郎們!殺光叛賊,奪迴複州!”


    然而周成正要往前,身後的親兵卻猛地將長刀插入他的背後,穿了個透心涼。


    “你……”


    周成一臉驚愕,卻因長刀從背後插入而沒法轉身,濃血順著刀尖流了下來。


    “總爺恕罪,大勢已去,我等也不過是求一條活路罷了!”


    那名親兵隨即猛地抽出長刀,瞬間鮮血噴濺,周成瞪著眼,不甘地往前倒了下去……


    “可惜了。”


    縣丞略帶惋惜地看向地上的周成。


    “你太心急了。”


    “總爺斷不會降,我等既然走了這條路,能夠隨他來赴宴已經給了他機會,如今隻能送他上路了。”


    縣丞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而後擦拭了一番臉上血跡,幾個家丁隨即下了城牆,往迴報信去了。


    ……


    “好!”


    王文才大喜過望,用力摟住身邊侍女滿飲了一杯酒水。


    馬國成暗自鬆了一口氣,自從決定叛國後便整日惴惴不安,如今總算事成。


    “國成,你且去令人把另外三個城門燒了,再把那個監軍太監捉了來。”


    王文才笑著說道。


    “什麽?”


    馬國成一時驚詫,原本隻是說好了將周成拿下,卻也沒有和他商量過要焚城。


    “大事已定,為何還要焚城?”


    “王師不日便至,若是城中還有南賊頑固不化,那這城門便是一個累贅。”


    說罷,一旁王文才的親衛們便直接朝天上射了三支火箭。


    城門樓上的青壯見了,隨即點燃了整個複州城東門堆積的炮藥與火油。


    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城門樓子轟然倒塌,火勢隨即引燃了周邊的房屋,不一會兒城內便開始大亂起來。


    火光中王文才一臉得意。


    “待幾日後王師至,便進城維持秩序,貼出安民告示,收歸民心,複州從此大定。”


    馬國成看著眼前火光衝天的複州城,眼中閃過一絲悲涼。


    多年來任職的地方,被自己在幾天內付之一炬,他內心最後一點對大明的忠誠伴隨著崩塌的城樓緩緩燃燒殆盡……


    “文才兄,下官這就按計劃行事,想必周成一死,其餘守軍都能傳檄而定。”


    馬國成拱了拱手,領著一班衙役朝複州城另外幾個城門走去,不多時,四處城門紛紛起火,而後整個複州城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如此,暴明虐殺百姓,大金天兵濟世救民於水火之中,大功已成!”


    王文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抿了一口茶水,而後又調戲了幾下身邊的侍女。


    一夜過去,複州城在後金大軍尚距離三百裏的時候便改弦易幟,複州衛境內大量堡壘望風而降。


    三天後,長生島和羊官堡就已經是整個複州衛唯一的抵抗力量了。


    ……


    長生島校場上,陳楚與眾人站在台上。


    臨時搭建的觀禮台上,百姓們陸陸續續進場入座。


    台下兩個方陣全副武裝,靜默肅立等待天光大亮。


    幾個進場早的大媽拿著手裏的請柬議論紛紛,而陳楚手捧著先前羅有財交於他和趙福的白色包袱,站在高台正中央,與校場中的軍士一起靜待著天明。


    “真好,來校場觀禮還能領二十斤小米,還有專人送到家裏。”


    “這是陳營官設計的新政,好像叫什麽……東昏開地?”


    “是東風快遞啦,阿婆。”孫玉昭笑著和隔壁李阿婆介紹道。


    “哦……對東風快遞,那可真是方便,我每天都讓快遞給我在軍營的小子送吃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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