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什麽破地方!”看著眼前一望無際堅實的冰麵,陳楚大聲咆哮。


    似乎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抱怨,一聲悠長的狼嚎打斷了陳楚的無能狂怒,不遠處的荒原上出現了十幾匹野狼。


    陳楚感受著這個世界的惡意,顫抖著長籲了一口氣。


    野狼們或坐或躺,昏暗的天空下綠油油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它們已經等待許久了。


    隨著一隻體型明顯大一圈的灰毛頭狼仰天長嚎,狼群們慢慢匯集了起來。


    陳楚悲歎了一聲,下意識抽出了彎刀,開始對著狼群大聲怪叫,企圖嚇跑它們。


    然而這隻讓狼群看陳楚的眼神中除了原本的貪婪兇厲外,又多了一分看傻子的神情。


    包圍逐漸縮小,狼群嘴角滾燙的絲絲饞涎愈發清晰。


    五十步距離時,群狼開始加速。


    而首當其衝的居然是一隻白毛瘦狼,如哈士奇般的模樣甚是滑稽。


    “來吧!”


    陳楚怒喝一聲,抄起彎刀大叫著朝狼群絕望地衝去。


    剛一照麵,彎刀借著慣性斬進了最前方那隻哈士奇的嘴巴裏,隨著刀柄扭轉,白毛畜生當場斃命。


    然而頃刻間狼群從四麵八方撲咬過來,他們協調有序,任憑陳楚胡亂招架,總能從另一邊咬到他的軀體。


    幾分鍾後,狼群便徹底撕碎了陳楚的防禦。


    鮮血不斷從衣袖滴落,陳楚勉力支撐著身體做著徒勞地抵抗,而狼群攻勢卻愈發兇猛淩厲。


    在用盡最後的力氣踢開了一隻灰狼後,他終於脫力摔倒,眼前一片漆黑,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一隻灰毛野狼直接撲在了陳楚身上,作勢欲咬。


    死的真是不明不白。


    陳楚眼前閃過了幾秒走馬燈,但僅僅是幾秒後,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從上而下,精準地射入了野狼右耳。


    箭頭穿進左眼眶,帶著眼球從右眼眶中鑽出,灰狼悲鳴了一聲後,腦袋無力的搭落在陳楚的脖子上。


    又是數支箭矢破空而來,圍繞陳楚的撕咬狼群紛紛中箭,嗚咽著倒地。


    灰毛頭狼見狀不妙便仰頭一聲長嚎,群狼留下了幾具屍體,以及重傷嚎叫的同伴後,向天邊遁去。


    歡唿聲從遠處起伏的小土坡後傳來,幾個黝黑的壯漢和一個小男孩從坡後依次現身。


    為首的執一副長弓,其餘眾人皆帶著鐮刀、鋤頭等長短農具,小男孩手裏拿著彈弓朝前比劃著。


    “大貴去看看,順便把老子的箭拾迴來,仔細點,一支都不能少。”


    領頭的壯漢約莫四十來歲,身高八尺,豹頭環眼,麵如刀割般棱角分明,卻格外小心地將長弓收好,取下弓弦放入胸前布包中。


    “趙頭好箭法,這次起碼獵了五隻毛狗腦袋,咱這迴不僅能吃上肉,興許還夠給娃子們做幾身好衣裳咧。”


    “齊大貴你個殺才,咋就知道吃,老子是讓你去瞅瞅冰上那漢子。”


    趙頭罵道,那名叫齊大貴的壯漢撓頭傻笑了幾聲隨即跑向了冰麵。


    “趙福哥,俺也想學射箭,要是能和趙福哥一樣,咱以後就能頓頓吃上肉了。”


    小男孩揮舞著手裏的小彈弓開心地說道,卻冷不防被趙福一手從脖頸提溜起來。


    “戚大義,你小子以後得讀書,不能一輩子當軍戶,讀書科舉是咱軍戶唯一翻身的路子,不管是文舉還是武舉,中一個就成!”


    趙福又用另一隻手在男孩地大額頭上比劃著尺寸。


    “你小子腦殼跟個夜壺似的,以後準聰明,等迴去把毛狗皮賣了,咱給你整到社學裏去,讓老太爺親自管教。”


    小男孩腦袋被趙福扒拉地暈乎乎地,一時說不了一句長話,隻是做著鬼臉。


    “還活著呐,八成還是個建奴!”


    說話間遠處傳來齊大貴的喊聲,眾人趕緊圍了上去。


    “狗屁的建奴,你家建奴就留個髡發,瘦巴巴跟個窮酸似地,也不似蒙古韃子留兩根毛,他奶奶的,費了老子兩支好箭。”


    趙福罵罵咧咧地用腳扒拉著陳楚的腦袋,惋惜地看著兩支折斷的箭矢。


    “怕不又是個逃亡建州的軍戶,或者是從那邊逃來的旗奴,那可就不值錢了。”


    齊大貴仔細比劃著陳楚的彎刀說道。


    趙福上下打量著陳楚一會兒,從懷裏掏出一個牛皮酒壺,打開後聞了聞,轉頭對齊大貴說道:


    “拉迴去給老爺瞅瞅,這家夥不像那邊的,卻也不似什麽良家子,萬一是條大魚,那噶了人頭準能領賞。”


    “還是趙頭腦子好使,俺咋就沒想到這點。”


    齊大貴笑著點了點頭,一把將好奇的戚大義拎了起來抱到了肩頭。


    “狗才,算是便宜你了。”


    趙福朝著地上啐了一口,隨即將酒倒了下去。


    在酒精刺激下傷口劇烈地灼燒,陳楚猛地被激醒。


    一睜眼就看到自己正被幾個壯漢圍在中間,小男孩騎在壯漢的脖子上拿著彈弓瞄著自己。


    眾人一邊比劃著,一邊議論紛紛。


    他隻得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職業微笑,對著眾人提出了哲學三問,“諸位老大哥,我這是在哪?你們是誰?敢問現在是什麽年份?”


    “天啟元年,遼南,長生島。”


    齊大貴憨笑著說道,像看小豬仔似地看著陳楚,時不時還用樹枝戳一戳。


    “這二韃子腦瓜讓毛狗啃傻了吧,連日子都記不清啦!哈哈哈哈哈!”


    說著齊大貴笑了起來,周圍人也跟著笑了起來,一時間空氣裏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趙頭,咱給他頭發收拾收拾,再把腦袋削了,迴去領賞錢吧,我看那些軍爺都這麽幹。”


    “狗屁!就屬你小子缺心眼,小心被人把命根子噶了泡酒,人還沒分清楚,咱不能幹那殺良冒功的缺德事,以後生兒子準沒腚眼。”


    “可大義明年就該入學了,那束修……”


    “閉嘴!老子自然有辦法。”


    趙福不耐煩地說道,又盯著眼前的陳楚良久。


    “萬一這廝是建奴探子,那噶了頭的賞銀別說束修了,還能給咱大夥都整點年貨。”


    眾人一陣附和,點頭稱是。


    一刻鍾後,陳楚被捆在了竹竿上,跟條臘肉似地在半空左右晃蕩,嘴裏還被塞了塊破布。


    齊大貴拍了拍陳楚扭曲的表情,笑著說道:“咱們平時綁豬綁狗,就是沒綁過人,你忍著點,很快就到了。”


    然而陳楚卻已然知道,天啟元年,1621年,遼東,每一個關鍵詞都令人紮心,到處都是死局。


    一想到今後的曆史走向,陳楚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湧,此刻他隻想找個地方重開,沒準還能穿迴去。


    不過強烈的求生欲再一次湧了上來,陳楚雖然是一名建築工程師,但他一直都對曆史有很大的興趣,所以對明朝天啟元年也不陌生。


    隻要解決眼前的危機,陳楚有信心在大明混的風生水起。


    這群人救了自己,雖然說的話毫不客氣,但這個趙福看著也不算是惡人,至少看上去不像,不然自己的性命早就沒了。


    陳楚不斷安慰著自己,在一路的說笑聲中,被倒掛著行了約莫一個時辰的山路,來到山腳下的一處定居點。


    一座顯眼的方形土堡坐落在草屋群落正中間,四周零星分布著幾十間草屋,破敗的漁碼頭散落在江邊。


    眾人扛著獵物來到了土堡側門,將獵物和陳楚在門口碼放整齊。


    幾聲急促的敲門聲後,一名青衣布衫的年輕人推開了側門。


    “見過小孫管家。”


    趙福作揖行了一禮。


    年輕人微微點頭示意:“趙福哥,今年迴來的那麽早?”


    “承蒙著孫老爺平日裏行善,得了神佛保佑,這迴給您家送富貴來了。”


    趙福笑著又行了一禮。


    “得了,得了。”年輕人擺了擺,“麻溜地搬進來,我去找大管家給你們結賬。”


    “小孫管家,這迴怕是得叨擾老爺了。”


    趙福笑著閃開了身,露出了被綁成粽子的陳楚。


    “兄弟們打毛狗時捉來了這建奴模樣的賊廝,想著請老爺分辨分辨,若真是建奴,就給大公子捎去,也可向朝廷換點賞錢。”


    趙福說著解開了陳楚頭上的綁繩,一手提溜起陳楚的腦袋。


    “看,髡發,雖不是豬尾巴,但看著就不似良人,定是建奴或者蒙韃的細作。”


    讀書人見到地上人形臘腸般的陳楚,神色頓時沉了下來。


    這幫長工大哥平日豪爽,卻也是粗魯,若冤枉了好人,那豈不是白白結了仇怨。


    他上前仔細端詳了陳楚一番,又查了查獵獲的野狼。


    “先把毛狗先搬到庫房卸了皮肉,一會兒去賬房那結賬。趙福哥,領倆人給這賊廝扛大院裏去,我去請老爺和大管家。”


    趙福聽罷哈哈大笑,抬手作了一揖,讀書人又忙地從齊大貴肩上接過了戚大義。


    “你怎地又跑去野混弄得一身泥,快去讓阿玉收拾收拾。”


    讀書人邊說邊理了理小男孩的衣襟。


    “知道了二七哥,我就去。”


    男孩如泥鰍般從年輕人手裏掙脫,一溜煙跑進了堡裏。


    “有了這次的皮子,大義的束修看來有著落了。”


    讀書人看著小男孩的背影說著,對趙福躬身,深深行了一禮。


    “趙兄雖是白丁,卻識得聖人教化之道,小弟替大義多謝兄長了。”


    趙福趕忙擺擺手,作揖迴禮說道:


    “可萬不敢受伯彥的禮,這年頭當匠戶容易被韃子擄走,當自耕農容易被差爺逼死,繼續當軍戶也沒啥出息,咱要翻身隻能靠讀書一條路,也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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