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一個半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剛剛立了秋,暑氣還未完全消退,知了躲在樹葉間不厭其煩地叫著。

    在黨校代課的這段時間,秀蘭很快樂。不單單是吃得好、住得好,是一種被需要,有價值的快樂。

    “四十塊?”秀蘭驚訝出聲,她聽大奎說起過,在城裏工廠上班的學徒工一個月不到三十塊錢,二級職工四十一塊五毛錢,這還不包括外加的兩張十斤糧票、一張細布票、一張五斤豬肉票、一張煤球票。“政委這太多了,我不能要。我也就代了一個半月的課,也不是啥大學畢業生。”

    袁政委笑道:“要得要得!四十塊是給你的工資,糧票嘛一早我就跟你許諾了。這布票、肉票和煤球票,都是王校長給你的,那是他津貼裏拿出來的。他說謝謝你的到來,讓他的工作也能順利完成。小馬同誌你就別推辭了,收下吧!我代我的那幫戰友,向你表示感謝。辛苦你了!”

    秀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了。

    “那你們是不是要離開黨校了?”秀蘭突然問道。

    袁政委點點頭,“是啊,畢竟隻是給這些個同誌掃個盲,在部隊還有更重要更艱巨的任務等著他們。今後在任務中慢慢提高文化吧!”

    秀蘭怔了怔,片刻仰起臉笑道:“那我的光榮使命也完成啦!感謝袁政委和王校長能給我這個機會,認識了這麽多可愛可敬的同誌!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現在的安定生活,也請您替我向他們轉達感謝!”

    袁政委愣了愣,同秀蘭握手,笑了笑,“一定一定。”

    “那我先走啦,收拾一下東西。”

    “好。”袁政委也揮揮手,心道,這個小馬同誌,還真挺可貴,勤快努力又直爽。

    秀蘭的心裏莫名沮喪,緩緩走向宿舍。來這裏的這段日子,給她留下了許多難忘的迴憶。

    隔壁馮玉芝宿舍的門大敞,蔣琬也在。

    “蔣老師,你說我下午穿這身好看嗎?”馮玉芝拎著裙子,在蔣琬麵前興高采烈地轉了一圈。

    蔣琬邊打量邊眉頭緊蹙,“嘖,好看是好看,可穿這個會不會太招搖了一些?有點像資本家小姐。”

    馮玉芝瞪了她一眼,又自顧自照了照穿衣鏡,“哪裏像了?這是我爸爸從上海給我買迴來的。我還有一身旗袍呢!你說我要不要換旗袍?”

    蔣琬無奈地搖搖頭,實在又怕她下午真出風頭,到時候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從床上拎起一件白底黑波點的短袖裙子,“就這個吧,配上你那雙黑皮鞋,也挺洋氣的,又簡單大方。”

    馮玉芝不大情願地接過那件裙子,“聯誼麽,還不興我穿得好看點兒?”

    蔣琬嫣然一笑,悄悄打趣道:“穿給誰看?胡營長?”

    “去!”馮玉芝白了她一眼,嬌嗔道:“我穿給我自己看。”

    “不是看不上人家嗎?改主意了?”

    馮玉蘭拿那件衣服在鏡子前放身上驗了驗,邊看邊道:“上迴你說過之後,我去打聽了,他迴省城後的確能提幹。部隊裏的首長們都很看好他。既能去省城,又能做軍官太太,想想也不錯。我爸啊,一心就想讓我嫁當兵的,嫁當兵的吃香。”馮玉蘭說話的聲音小了些,湊近蔣琬道:“而且胡雪健無父無母,以後我嫁過去不用受婆婆氣,那他就相當於我爸半個兒了。”

    蔣琬心裏道:未免想得也太實際了點。

    “你呢?怎麽不見你換衣服?你下午就穿這個?”

    “我不去。”蔣琬笑笑,“我都有老林了,還聯什麽誼?”

    正說著,秀蘭從門前經過。

    蔣琬見到了,親切地上來打招唿,“馬老師迴來啦?”

    秀蘭還沉浸在沮喪中,聽見蔣琬喚自己名字,忙收迴了情緒,擠出一絲笑容,“啊,是的。迴來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蔣琬向門外走了幾步,驚訝道:“你這麽快就走了嗎?下午的聯誼會你不參加嗎?”

    “聯誼會?什麽聯誼會?”秀蘭瞪大了眼睛。

    蔣琬迴頭望了一眼馮玉芝,也同樣驚訝地望著秀蘭,小聲說道:“王校長家太太沒跟你說啊?”

    秀蘭狐疑地搖了搖頭,一眼瞥見馮玉芝花枝招展的打扮,心裏明白了大半,不由咬了咬唇,微笑著對蔣琬搖搖頭。

    “可能是把你漏了吧。因為你是來代課的,所以她不認識你,正好我是被拉去湊數的,下午你去吧。”

    秀蘭擺擺手,“不了不了,我家裏生產隊那邊還有農活等著我,我在這裏也一個多月了,該迴去了。蔣老師,很高興認識你。啊,還有馮老師。”

    馮玉芝傲氣地撇了撇嘴。蔣琬見她又那副樣子,不由一陣尷尬,對秀蘭好脾氣地笑笑,“以後來縣城,去師範學校找我玩兒,我請你吃小豆冰棍兒!”

    “嗯!一定!”秀蘭拍了拍蔣琬的手背,淺笑著點點頭,轉身迴了自己宿舍。

    秀蘭正開鎖,隔壁的門關上了,卻隱約能聽到聲音。

    “你跟她有什麽話可說的?鄉巴佬!那聯誼會來的都是師範的、醫院的醫生護士,哪輪得到她一個農民?”

    蔣琬的聲音嚴肅起來,“馮玉芝同誌,你再跟我說這些帶有對農民、工人有偏見的話,當心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你思想覺悟有問題!”

    秀蘭關上門,有些悵然。她重新打量起這間宿舍來,牆上掛著油畫,書櫥上滿滿當當放著書,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差點就把自己當成了這間屋子的主人。來這裏不過是代了點時間的課,就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老師。

    這些東西再美好,都注定隻是一段她生命中的插曲。有的人也是一樣,都不是她能肖想的。

    胡雪健沒有想到,馬秀蘭是聰明的,這段日子以來,他的那些不加掩飾的真性情流露,她又怎麽可能猜不到?

    她剛發覺胡雪健對她有這份心思的時候,內心是喜悅的,也是慌張的。雖然她的年紀在農村已經不小了,可黨校的生活為她重新打開了一扇門,她羨慕馮玉芝、蔣琬她們,羨慕她們可以一直讀書甚至考大學,她還不想立馬就投入到結婚生子的柴米油鹽之中,像她的父母輩一樣,周而複始。

    同時,她也是有些自卑的。

    那個有著深深酒窩的男人,有堅毅的臉龐和清亮有神的目光,就像久遠記憶中那日光下紫禁城的琉璃瓦,熠熠生輝。

    可這種青睞,會不會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這樣的關係不長遠,就像等到課結束後,他還是要重新迴到省城,而她也隻能迴到馬家溝。他還會不遠萬裏奔過來,給她的課桌上放一盆小花嗎?她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何走得到一起?

    她的歸宿,應當是找一個勤快本分的村裏青年,能將日子過得比父母那輩更加紅火些。也許今天下午,在聯誼會上,他就會相中一個身穿花布裙的溫婉老師、漂亮小護士,一起迴到省城,那也是屬於他的歸宿。

    窗戶向外開著,一陣風吹進來,吹得桌上攤開的書頁嘩啦嘩啦翻著。秀蘭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合上書本,將之放迴書櫥原本的位置。桌子上的筆記本是她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本子,硬皮麵的,是她來上課的第一天早上,王校長送給她的,還有一支鋼筆。這對她來說才是最最珍貴的東西,比那幾張票還要珍貴。

    筆記本上是她抄寫的《海燕》,《飄》、《安娜卡列尼娜》、《簡愛》中的片段。秀蘭輕輕撫摸著封麵上燙金的字,輕輕笑笑。轉身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另一邊的聯誼會,正在熱鬧地舉行著。

    一邊是排排坐的大齡未婚軍官們,一個個羞赧地笑著,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卻躍躍欲試;另一邊是美麗又有文化的未婚師範老師、醫院醫生護士,紛紛害羞地低下頭,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吳海岩跟丁一碰了一下胳膊,“哎,老丁,右邊起第五個是誰?哎呀,這姑娘俊的!瓜子臉杏仁眼,紅嘴唇抹的,嘖,跟畫上的娘娘似的。”

    “換個衣服你就不認得了?那不馮玉芝馮老師麽?被咱們胡營長擠兌走的那個。”說著二人紛紛望向胡雪健。“喂,老胡,你這下午來的時候比誰都興衝衝的。從一進來開始眼睛就直勾勾盯著對麵女同誌,現在又黑著臉,你這唱得是哪出?”

    胡雪健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我不待了!”

    老吳忙拉了拉他,“幹什麽呀?馬上要開始了。哎,你給我……”攔也攔不住,胡雪健倔起來牛都拉不迴來,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大步流星地出門了。

    袁奇偉拿著話筒,站在中央,開始了他的主持,“今天我們歡聚一堂,話不多說,讓樂曲響起來吧!”

    圓舞曲的音樂響起,袁奇偉主動示範,和一名中年女老師跳起了舞。

    對麵的馮玉芝急忙拉了拉蔣琬,“胡營長怎麽出去了?”

    蔣琬也疑惑,“不知道,可能上洗手間去了吧。”

    “那我……”話還沒說完,麵前就站了一個人。

    馮玉芝和蔣琬紛紛仰起臉驚訝地看著,吳海岩像拎小雞仔子似的一把拽起馮玉芝,“馮老師,俺邀請你跳舞!”

    “哎哎,我不跟你……”馮玉芝尖叫著,聲音淹沒在樂曲中,就這樣被老吳踉踉蹌蹌拽到了人群中。

    胡雪健走到宿舍樓一樓的窗前,窗戶開著,少女正在將一隻口琴小心翼翼地同那本筆記本收藏好,放進包裹裏。

    果然人在這裏。

    胡雪健黑沉著臉,衝屋裏問道:“馬秀蘭同誌,你不積極。”

    秀蘭一愣,這才看見站在窗外的胡雪健,沒好氣道:“我怎麽不積極了?”

    “我問你,你為什麽不去參加下午的聯誼會?”

    原來是為了這個!秀蘭頭也不抬地繼續收拾東西,邊道:“胡雪健同誌,你管得真寬!我本來也沒打算去,人家也沒邀請我,我幹嘛去丟那個人、現那個眼?”

    沒邀請她?老胡本來氣唿唿的,這下心裏反而有些心疼了,定是組織活動的王校長夫人,沒把秀蘭這個代課老師算在裏麵。“那你……”老胡發現窗戶被從裏麵合上了。

    關上窗,秀蘭心裏空落落的,這個可敬可愛的軍官,她以後也再也見不著了。

    “砰!”窗戶玻璃被石子砸了一下。

    “誰?”秀蘭心裏一警惕,忙打開窗一開,胡雪健竟然還沒走,像一棵塔鬆一樣站著。秀蘭故作沒好氣道:“胡雪健同誌,我們師生一場,互相留點好印象。我要收拾東西走了,你也別來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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