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淵太祚,李欽還是相當客氣的。隻是這樣的客氣,並不能改變他想要擊殺淵太祚的心。


    這一點,從李欽自己的話語中就說得明白。淵太祚也明白這一點。


    在昏暗的戰場上,淵太祚的眼睛微微的眯起了稍許,握著長刀的手微微的緊了緊。冰涼而結實的觸感從手心傳來,令他的心神稍微的安定了一些。


    “人總有危險的時候。在這種時候,你靠誰都不管用,你所能夠依靠的隻有你自己和你手中的兵器。”莫名的,在定下心神的一瞬間,淵太祚的腦子裏浮想起了奕劍大師傅采林教導自己的一句話。


    淵太祚並不是純粹的武者,可在如今,大軍不能依靠,親衛已被擊潰的情況下,淵太祚也隻能作為一名武者來試圖逃出升天了。


    “小小的一個越騎校尉竟然有如此功力,大隋當真是人才濟濟。看你的樣子似乎想要我的頭顱?行啊!那就看你有沒有這份本事了。”淵太祚話還未說完,手中便有了動作。


    隻見他身形一晃,瞬間掠過丈許空間,手中長刀一擺,森然的氣機便已然鎖定了李欽。


    他腳下步伐輕顛,晃出重重殘影,恍如有了數個分身一般,從不同的角度雙手持刀朝李欽猛攻過來。一時間刀光閃爍,如瀑如練,強橫的氣勁切割虛空,發出嗤嗤的聲響,將李欽的身形淹沒一波又一波的刀浪之間。


    淵太祚修行的乃是他家傳的狂浪潮八法。此功法不拘兵器,可為拳腳,可為刀劍,亦可為身法,其一經發東便能通過身法的靈動,與拳腳刀劍上湧動一波波屬性各不相同的勁力。這些或剛,或柔,或陰,或陽,或寒冰,或烈火……端的是多變至極。


    據說此功法最修道最高境界可於一招蘊含八股不同屬性的氣勁,令人難以招架。


    高麗的奕劍大師傅采林曾經翻閱此功法,為其玄妙所驚訝,卻也指出了其中的弱點:“炫人耳目的招數太多,走得不是正途。雖然憑借外功的玄奇而造成詭異的攻擊,但卻極容易被人瞧破。若是遇上宗師,你這功法卻是無用。”


    總之,這是奇功,也是偏門。


    但這樣的偏門,也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


    以淵太祚如今先天的水準也不過在一招之間蘊含六道氣勁而已——當初他一招劈飛蘇定方,用的便是此法。


    如今,淵太祚知道李欽的本事,明白他乃是和自己同級別的人物,自然不敢怠慢,一出手便是全力,便是殺招。


    李欽想殺掉他,拿下一血戰功,而他又何嚐不想幹掉李欽,讓自己最終能夠存活下去呢。


    為了自己的性命,淵太祚也是竭盡全力了。


    淵太祚有必須要勝利的理由,李欽也有……


    麵對普天蓋地而來的刀光,李欽肅然而立,冷漠的應對一切。他瞪大了眼睛,將淵太祚手中長刀揮舞的每一個動作都映入自己瞳孔的深處,迅速的將其拆解分析,了解其中的奧妙,發現裏麵的弱點。


    隻是一眼,李欽便看穿了他那殘影幻身的本質,明了他這一招虛實所在。


    “嘿!”李欽冷笑一聲,也不理會淵太祚劈來的刀光,手中長斧朝虛空中的某處重重的一刺。


    隻聽得“當”的一聲脆響暴起,幻化出數道分身的淵太祚猛地一凝,漸漸化為虛無。


    漫天的刀光,猙獰了麵孔揮刀而進的身影居然都不是他。


    隻有李欽點中的那一處虛無,才是他真身的所在。


    大斧一刺,一道勁力擊出,淵太祚再也無法憑借那詭異的幻身和淩厲的刀光惑人耳目,隻能從虛無中跌落出來,麵帶驚駭的望著李欽。


    “你……你是怎麽看破我這一招弱點的?”被人捅破了真身,淵太祚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很難麽?”李欽哂然一笑,“眼裏到了,算計到了……想要看破你的弱點簡直和喝水吃飯一般簡單。”


    “哼!胡吹大氣,說不定你隻是碰巧而已。”淵太祚猶自不信。因為他記得傅采林對自己這功法的評價:“隻有宗師才能一下子看破我的弱點,而你還不是宗師呢。”


    淵太祚咆哮一聲,強自壓下口中那將要湧上的逆血,手中長刀再次揚起。


    這一次他沒有幻化那麽多身影,隻是將手中長刀掄圓了劈斬,帶出一道有一道絢爛的刀華。


    這刀華似匹練,似流星,又似白雲,它隨著淵太祚身形的遊移,而在李欽周身流動。一時間寒芒大作,片片銀采如臘月裏飄落的皓雪紛紛揚揚的落下帶起無數的蕭瑟。


    這蕭瑟是充滿肅殺的,其深冷的韻味宛如一根鋼絲輕輕的套上了李欽身軀。


    這一刻,他將李欽包裹得緊了,似乎要在下一刻就結束李欽的小命。


    “不要玩了好不好!雖然有了變化,可本質都是一樣的,這麽鬧下去很沒意思啊!”李欽無奈的搖了搖頭。


    淵太祚的手段,他已是看破了。盡管此時淵太祚的攻擊做了不少改變,可他依舊看穿了淵太祚的一切。


    同為先天,可李欽就是感到淵太祚在自己麵前完全是不堪一擊的。


    李欽沒有心思再和他糾纏下去了。


    他猛地一跺腳,“咚”得一聲爆起,以他為中心方圓兩丈都被他驚起的動靜給震撼到了。一股無形的波紋,隨著大地的顫抖向四周擴散。


    顛著隱藏在暗中的某人不由自主的晃了晃身子,圓融的氣機頓時一陣紊亂。


    “在那裏!”這等氣機的變化,讓李欽敏銳的把握到了。


    李欽向前踏出一步,弓身提斧,手中戰斧簡練的一揮,宛如開闔天地一般,帶出一道淡黃色的光芒。


    光芒不是很亮,可光芒所蘊含的力量卻十分驚人。


    薄薄的光刃向前,宛如一道月牙,自己身前的某個位置橫斬而去。


    這一斬,李欽用氣機鎖定了其中的某人,冥冥之中的力量令他根本動彈不得。


    “噗……”月牙閃過,頭顱飛空。隨著一道熱血噴吐而出,一具沉沉的無頭屍首也就此隕落塵埃。


    李欽邁步向前,伸手一探,就空中接下墜落的首級,揪著他的頭發,將至高高的舉了起來。“淵太祚已死,你何不早降!”


    李欽雄壯的吼聲響徹天地。


    然而,李欽的勸降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效果。


    盡管他斬殺淵太祚,令戰場上的高麗兵極為恐懼,可在高麗人幾十年來的敵視宣傳和高麗前兩次對隋朝打勝的心氣之下,高麗兵終究沒有幾個肯投降的。


    李欽無奈,隻能揮兵將他們一一剿殺。


    清剿這等不合時宜之人,花了李欽老大的功夫。等到最後一名不肯投降的親衛騎兵倒下,天已是蒙蒙亮了。


    李欽本以為今夜自己可以順利的擊殺淵太祚並擊潰高麗五萬援兵的。可不想在高麗人莫名的抵抗“到底”之下,他真正能夠做到的隻是擊殺淵太祚,圍殲了直屬於淵太祚自己的三千精騎。


    “如此戰果,真是夠小的!”盡管這也算是一場大勝,可李欽依舊不滿意的撇了撇嘴。。


    本來想炸開亂石逐一給高麗軍以痛擊的事情,眼下也不能做了。


    無可奈何的李欽,此時隻能下令打掃戰場,直接執行第二階段的作戰。


    他讓自己麾下的一百騎兵換上高麗人的兵甲,又讓那三千人中少數投降的幾個家夥加入自己的隊伍中,便擁著已然失去首級的淵太祚屍體,往遼東城而去。


    偷襲遼東城,給高麗人一個狠得教訓,這邊是李欽第二階段膽大包天的謀劃。


    這一戰,他本來有考慮讓蘇定方的五百人加入其中的。


    但,昨夜一戰,蘇定方受創甚重,直到眼下都沒蘇醒過來,卻讓李欽沒了說辭。


    蘇定方麾下的騎兵,都是他親手帶出來的子弟兵,這些人隻聽蘇定方一人的吩咐,李欽根本無法調動他們。


    沒有辦法的李欽,隻能讓他們和自己那群隻經過半個月苦練的民兵一起返迴軍營,等候自己從遼東城帶來的戰果。


    被淵太祚統領而來的五萬高麗精銳已經完蛋了。經過昨夜的一番戰鬥,其前軍已被自己消滅,其中軍和後軍則被自己就山嶺上落下的石頭截成數段動彈不得。


    李欽估摸著他們即使派出精幹士兵前往遼東城求援,最快也得到下午。


    現在天才蒙蒙的亮起來,等他們的人到遼東城起碼還有幾個時辰的功夫。


    李欽表示這點時間,已經足夠自己在遼東城你鬧上一鬧了。


    “走吧!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李欽策馬向前,領著那一幹刺頭騎兵,裝扮成敗退的高麗軍所部,飛快的朝遼東城而去。


    此時的遼東城是緊張而肅穆的。


    隋軍的大撤退似乎一點也沒有被他們察覺,他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受傷的大宗師傅采林身上。


    雖然傅采林實際上並沒有受什麽重傷,可就他被人打傷這一件事,便足以令遼東城的上下驚恐不已。


    “……連傅大師都會受傷……若是有人用這等可怕的東西來對付我們,那豈不是?”官員們不寒而栗起來。


    他們一方麵嚴禁傳播一切和傅采林受傷有關的事情,一邊著加強了對城內外的控製,同時他們也通過其他手段和即將趕來此處的淵太祚聯係,請他盡快抵達這裏。


    正如淵太祚自己所猜想的那樣,在如今傅采林受傷“靜養”的情況下,高麗人迫切需要一個主心骨來支應一切。


    而在所有能夠被作為主心骨的人選中,即將抵達這裏的淵太祚無疑最適合的了。


    他們非常希望淵太祚能趕來。


    在李欽領著一百精騎抵達遼東城下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淵太祚已經完蛋的事實。


    事實上,“淵太祚已死!”這個消息,還是李欽告訴他們的。


    “什麽?你們說你們是莫離支大人的親衛……莫離支大人已經在昨夜隋軍的伏擊中戰死了?你們隻搶迴了莫離支大人的屍身?”當李欽扮作高麗軍狼狽的來到遼東城下的時候,麵對城上盤問,李欽將富有衝擊性的消息告訴他們,引得他們一陣驚唿。


    “天要塌啦!快把消息告知城內的大人們。”城頭上的士兵慌張的跑來跑去,他們議論一番,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當下便有人向城中的太守府跑去。


    不一會,便有一個穿著模樣雄壯的武將跑上了城頭:“我是遼東城統製宋德乙!你們說你們搶迴了莫離支大人的屍身,不知有何憑證?”


    “大人,莫離支大人的屍身就被我們收斂在後麵的平板車上,你們隻需要開門一看便可知曉。”李欽在城下條理明晰的分辨:“我們就這麽百來號人,都是死戰突圍而來的。我們已如此狼狽了。你總不會以為我們能夠對在這麽一座堅城造成什麽威脅吧。”


    “額……這麽說也是!”宋德乙的才幹並不出色。


    雖說他是遼東城的統製,可遼東城長期以來都處於淵太祚的直轄之中,很多時候宋德乙都是作為淵太祚的手下而參與軍務的。說道明辨是非,果決而為,宋德乙實在和淵太祚差得太多了。


    他被李欽這麽一說,頓時糯糯而應。在看了看城下確實隻有這一百人,而遠處也沒有什麽動靜之後,宋德乙終於下令開門。


    在一陣令人牙酸“吱呀……”聲中,遼東城的南門被打開了,宋德乙的身影出現在城門洞裏。他看見李欽等人縱馬而進,臉上微微有些詫異,卻也沒說什麽。


    他來到李欽的身邊,第一句話就是詢問莫離支屍身的下落:“莫離支大人的屍身究竟在哪裏?”


    “就在那兒!”李欽翻身下馬將宋德乙往後麵的那輛板車走去。


    很快宋德乙看到李欽所說的板車,也看到了板車之上那具穿著華麗的屍體。


    盡管沒有首級作為憑證,可是憑借著屍體之上如此華麗的魚鱗金甲,宋德乙還是確定板車上的屍首就是屬於淵太祚的。


    因為魚鱗金甲,乃是高麗國的獨一號,這是高麗王賜給淵太祚的獎賞,也是淵太祚平素身份的象征。


    “莫離支大人你死的好慘啊!”既然確定了那屍體的身份,宋德乙當先便哀嚎起來。


    他放聲大哭,好像板車之上的那具屍體是他的老子一般,豆大淚水在那的老臉之上流淌成河。


    他哭了,引起城門洞裏那些高麗人一片的哭泣。


    看著他們抹拭眼淚的模樣,聽著他們口中的哭聲,李欽莫名的想笑:“裝,這些人可真會裝啊!”


    作為親手斬殺淵太祚的人,李欽可不會為淵太祚的死而流淚。即使是裝他也裝不起來。


    眼見就要因此而露馬腳了,李欽也隻好不管不顧的板著臉,小聲起來:“宋大人,莫離支大人死前有句話要我轉達給你。”


    “什麽?”宋德乙陡然一驚:“莫離支大人不是在戰場上戰死的麽?怎麽還會有遺言轉達。”


    正在哭泣的他猛地抬起頭來,看到李欽臉上沒有一滴淚珠,心中不由得一突,似乎想到了什麽:“你們……你們是……”


    “淵太祚那家夥在地下實在太寂寞了。宋德乙大人,你還是下去陪它吧!”李欽臉上顯出猙獰的一笑,手中長斧猛的朝宋德乙一揮。一道黑色的玄光閃過,宋德乙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李欽一斧子砍成兩斷。


    在李欽朝宋德乙動手的同時,李欽麾下的那一百勇士也解決了跟隨宋德乙過來的人。


    隨著城門洞裏的屠戮無聲無息的開始,又無聲無息的結束。李欽重重的朝自己身邊的人一揮手,領著他們踏上了幾百年來漢人一直想正式踏入而不可得的層次。


    “走!我們去給這些高麗人一點顏色瞧瞧。”李欽翻身上馬,縱馬奔馳。激烈的馬蹄聲,就此粉碎了遼東城原本應有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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