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燕菡迴到後宅,將染血的袍甲換下來,走出臥房,束發戴冠,身著青衫,身量頎長、筋骨矯健的她,卻有一種異樣的英氣逼人。


    小童還在院中無憂無慮的騎竹馬揮木刀,這時附近有幾名侍女照看。


    蕭燕菡眉頭微蹙,厲聲說道:“剛才是誰疏於看管,叫柏兒跑去衙署的?都給去找我鄔管事那裏自領十鞭以作小懲!下次絕不容再犯!”


    “你要責罰,就責罰我,”一個雍容華貴的美婦走進院子裏來,揮手示意侍女將小童領去別院玩耍,對蕭燕菡說道,“不要遷怒到她們頭上去,是我讓她們領柏兒跑去前衙玩耍的……”


    “嫂嫂,你這是做什麽?”蕭燕菡詫問道。


    “我是婦道人家,見識有限,柏兒的生父是誰,你死活不說,但這些年過去了,我真就一點都猜不到嗎?也就是你哥哥裝癡賣傻,似乎真被你瞞住了,”婦人說道,“我也著人暗中觀察靖勝侯的相貌,摹了一張靖勝侯的畫像帶迴來仔細辯識,我想我不會猜錯,也該讓楚山的人知道柏兒的存在了……”


    當年西遷秦州途中,蕭燕菡便有孕在身,到秦州後深居簡出,生養蕭柏交由兄嫂撫養,對外宣稱蕭林石又生一子;即便內部知曉此事者,也不清楚蕭柏的生父到底是誰,蕭燕菡她自己也是閉口不言。


    起初蕭柏年紀幼小,圓乎乎的臉蛋也看不出什麽什麽,卻是近年來被蕭燕菡催逼著習武,臉形輪廊漸顯,蕭氏著人前往楚山窺看靖勝侯徐懷的相貌,卻是坐實了此前的猜測。


    “嫂嫂,”蕭燕菡愣怔半晌,才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倘若有半點風聲走漏,就會掀起滔天波瀾,不得以這些年才辛苦嫂嫂照料柏兒。”


    “你體諒那邊的難處,我不怨你,但你也要明白十數萬族人即將走投無路,”婦人說道,“你哥哥每日憂心如焚,夙夜難寢,常常在書齋一坐就是一宿,苦思無策,身子也日漸羸瘦,這些你也應該都看在眼底吧?”


    “燕菡知道了!”蕭燕函不欲與嫂嫂爭辯,當下先低頭認錯,不再提責罰待女的事情,又黎要去招應楚山來客,脫身走去前衙。


    蕭林石統領大軍潛襲和南,確保契丹離開秦州之後,於洮水、大夏河還有一席棲身之地,卻不想此時竟有赤扈前鋒精銳直接殺入秦州腹地。


    雖說秦州仍有兩三千留守精銳,不懼千餘赤扈騎兵擾襲,但虛實為赤扈人窺破,一方麵不清楚後續會不會大股赤扈騎兵趁虛殺入,另一方麵也不清楚赤扈人是不是會因此窺破他們的意圖,直接派大股兵馬挺進和南,攔截他們潛襲和南的兵馬,因此秦州都督府隻能緊急對族人進行最後的動員。


    石海、鄔散榮等留守將領這時候也是衙署與軍營間奔波不休,處置一樁樁緊急軍務。


    蕭燕菡走到衙署沒有看到石海、鄔散榮等人,將手頭幾樁公事處理好,不覺間天色就已昏暗下來。


    “郡主,誕席已經準備妥當,張雄山他們也都請過來了,”石海走進來問道,“郡主要過去一起飲宴?”


    “好的,我也過去飲宴,”蕭燕菡站起身來,猶豫了一會兒,問道,“柏兒之前到衙署來,是石海將軍授意的吧?”


    雖說嫂嫂將今天這事都攬過去了,但蕭燕菡並不覺得全是她嫂嫂的主意,眼眸盯住石海問道。


    “……”


    石海頭發早已花白,亂糟糟胡須掩不住他蒼老的麵容,他沒有否認蕭燕菡的質問,平靜的說道,


    “大帥此行即便順利奪下洮水、大夏河沿岸土地,最理想的結果也僅是為十數萬族眾贏得一線喘息之機;再往西,黑河等地、數千裏方圓的藩族都早是屈服於赤扈人的鐵蹄之下,我們也沒有繼續西遷的餘地了。倘若蕭帥此行不順利,又或者說因為聯絡黨項的反抗勢力,引起赤扈人的特別關注,石海擔心祁山未破,我們十數萬族人就要先迎來滅頂之災了。請郡主原諒石海私念作祟!”


    “……”蕭燕菡秀眉微蹙,壓低聲音問道,“即便將此事揭開,楚山又有何策可為?”


    “大帥常言徐侯乃當世人傑,定能為常人所常人所不能為,石海倘若沒有記錯,當年為借我族殘兵潛襲太原,徐侯也允下承諾,”石海四平八穩的說道,“再說郡主這些年所受的委屈,也應叫楚山知曉了……”


    蕭燕菡無奈的揮了揮手,示意石海先去招應張雄山等人,她隨後就到。


    如此緊張的局勢下,誕宴也是草草了事,沒有誰真有心思開懷暢飲。


    張雄山這趟過來,除了更深入了解隴西、河西的惡劣局勢,還有就是率學員軍將隊過來與秦州軍將交流騎戰——當然了,現在形勢緊迫到蕭林石完全不顧大越與黨項之間的盟約,擅然出兵潛襲和南的地步了,張雄山在宴後提出這一趟能擴大戰馬交易規模。


    楚山除了克服一切困難,在桐柏山、伏牛山等地開辟山地牧場外,外部唯一的良馬來源便是秦州。


    以往一方麵是契丹在西遷途中,牧群損失很大,需要休養生息,不敢輕易擴大對外的交易規模,一方麵是大越諸路兵馬都渴望從秦州獲得更多的戰馬。


    為避免爭議,楚山與秦州都是小心翼翼的保持少量的戰馬交易。


    騾馬隊每次在秦州淘汰兩三百匹劣馬,補充兩三百匹良馬,馱運秦州諸多物產,千裏迢迢返迴楚山,也不怎麽惹眼。


    這幾年楚山前前後後差不多從秦州引進共六七千匹良馬。


    雖說楚山也盡最大可能擴大當地的良馬牧養,但戰場消耗還是大,目前擁有的戰馬也就一萬兩三千匹而已。


    張雄山並不確定蕭林石、石海等人最終會做怎樣的選擇,但能肯定的是,契丹殘部一旦西遷,秦州落入赤扈人的手裏,楚山唯一的外部戰馬來源,就將斷絕。


    張雄山也不清楚徐懷及史軫、徐武磧等人在知道蕭燕菡早就在秦州生下小侯爺的消息後會有怎樣的決定,但他現在就能決定的,這趟直接從秦州拉兩三千匹戰馬迴楚山,肯定是錯不了的。


    而且要快,騾馬隊這次進城也不會再休整,隻要這邊交付馬匹,就直接踏上返程。


    說不定在得到楚山新的指示,還能來得及再從秦州多拉一匹戰馬迴去。


    “行啊,這個沒有問題,蕭帥不在,郡主就可以拿主意!”石海看了蕭燕菡一眼,就將這事全推到她頭上去了,說道,“再說我們契丹能跨上馬背作戰的男兒已經有限了,留再多的戰馬也沒有用了……”


    “……”蕭燕菡當然清楚石海說這番話的潛台詞是什麽,沉吟片晌,說道:“楚山人馬倘若不顧疲累,秦州明天就可以著手征集兩千匹良馬去往楚山……”


    “多謝郡主成全。”張雄山謝道。


    待騾馬隊人手悉數進城,抓緊時間休整了三四天,秦州都督府就將兩千匹良馬征集過來——將之前馱運貨物的騾子、馱馬留在秦州處置,四百多馬夫以及一百五十名武裝騎衛就匆匆押運這批良馬踏上返程。


    張雄山則帶著徐憚、蘇蕈、韓奇虎、柳越亭等軍將學員留在秦州,參與秦州兵馬對小股赤扈騎兵的反滲透作戰,更主要還是籍此熟悉秦州的地形以及在這種地形下的騎兵集群作戰。


    秦州空虛的防禦意外被潛襲進來的赤扈騎兵刺破,蕭燕菡、石海等人都擔心會引起大股敵騎進襲,或蕭林石潛襲和南的計劃會遭受到攔截、破壞。


    不過,待到六月底蕭林石出兵助黨項貴族頗晃鎮壓投降派勢力,控製卓囉城及外圍區域,撤兵迴到秦州,赤扈大軍除了專心致誌強攻黨項國都興慶府外,並沒有急於分兵南下的跡象。


    七月上旬,赤扈大軍攻陷興慶府屠城的消息傳到秦州,然而赤扈大軍不僅沒有南下的跡象,甚至有一部分兵馬從興慶府北還。


    張雄山也強烈感受到赤扈人是出了什麽大變故,但直到七月十六日趕到都督府找蕭林石打聽消息,剛走進都督府就見衙署內外一片喜氣洋洋,遠遠聽著鄔散榮的大嗓門在那裏抑製不住興奮的大喊大叫:


    “赤扈老賊王風流了一輩,每攻陷一地都要大肆搜羅美女伺寢,不知道將天下多少美女搜羅帳中,這一次活該他栽在女人手裏了!真是大喜啊,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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