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的古坡河兩岸,草長鶯飛,遠山青翠連綿不絕。


    古坡河乃是渭水南岸支流之一,其中上遊地區以及渭水中上遊地區,一直以來都是羌人核心棲息地之一。


    這一區域舊屬秦鳳路秦州,宣德年間改屬熙河路岷州,與西邊的洮水、大夏河沿岸地區,近百年來一直都是朝廷與黨項爭奪最為激烈之地。


    赤扈南侵,熙河經略使高峻陽奉命率部東援;汴梁淪陷及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之時,高峻陽皆率部在涇渭沿岸抵抗虜兵入侵,之後諸戰失利,損兵折將,又被迫退守鳳州等秦嶺中西段防線,無法脫身迴戍熙河。


    因為熙河主力兵馬長期在關陝腹地作戰,黨項人的和南監軍司趁機出兵侵奪大夏河、洮水下遊地區。


    等到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熙河路西部及北部地區基本上都已經落入黨項人的手中。


    當時為了與黨項人結盟共同抵擋赤扈鐵騎,也隻能接受這一既定的事實;隨後就裁撤熙河路,僅保留熙州,同時將古坡河及渭水中上遊沿岸的伏羌寨、大潭縣等地重劃劃入秦州,作為契丹殘部遷入的棲息地。


    而此時的秦州與西部的熙州,以及南部的岷州、武州,皆劃入西秦路的轄區。


    廣義的祁山道,始於漢中府西部的略陽縣,一路跋山涉水經武州進入隴南山地,北上秦州(天水),之後沿渭水西進、北上,則是隴西大地;往東沿渭水東進,則是主宰中原上千年命運、此時已漸沒落的關中平原。


    狹義的祁山道,則是位於禮山縣以東、嵌於隴南山地之間、長約五十裏的一條咽喉峽道。


    祁山道一直以來都是隴西乃是河西地區聯絡川蜀的必經之路,商隊、馬幫在進入漢中府境內之後,還可以沿漢水東進,進入荊湖腹地。


    漢末三國時期,蜀漢失去荊州之後,失去從南陽進攻魏國的通道,而秦嶺諸道又易守難攻,蜀漢為北伐魏國,大軍數度走祁山道北上天水,意圖東攻長安,祁山道因此而名聞古今。


    祁山峽道一直延伸到古坡河南岸,之後分出兩條岔道來,一條沿古坡河南岸東進前往秦州城方向,古坡河於秦州城西匯入渭水;一條經渡口過河,於較為北岸平緩的丘山坡穀之間西去,前往大潭縣。


    此時一隊龐大的騾馬隊從祁山峽道而出——除開四五百名馬夫牽引騾子、馱馬外,還有兩百多名披甲武裝扈衛騎著戰馬,身上背著弓弩,馬鞍掛著箭囊、大盾,馬鞍後還捆綁著卷裹起來的毛氈,以及諸多雜物。


    這隊龐大的騾馬在坡穀間緩緩而行,但在遼闊的蒼穹之下,在起伏綿延的山丘間,又是那樣的渺小,像一隊勤勞的蟻群,往古坡河南岸的岔道口,同時也是前往古坡河北岸的渡口緩緩蠕|動著。


    這些人風塵仆仆,衣衫都很有些襤褸了。


    馬背上披甲武士,差不多有半數年紀都不大,甚至還有些人臉龐稚嫩,但都滿是疲倦,衣甲上還有凝固的暗褐色的血跡。


    可以想象他們一路走了多遙遠的路途,經曆怎樣的兇險才抵達秦州——如今兵荒馬亂的,就算不是秦嶺以北麵對赤扈人的防線,也是盜寇滋生,遠不如往昔太平。


    “鑄鋒堂的商隊來了!”


    “是楚山的商隊,不知道這次又有什麽新鮮玩意帶過來?”


    “這麽遠的路途,能多帶些茶餅、鹽就謝天謝地了,烏克勒,你別想著討好姑娘的事——你把你的箭術練練好,還愁沒有姑娘不讓你鑽帳篷嗎?”


    渡口的牧民看到這一幕,奔走相告。


    這支騾隊馬每隔三四個月都會來到秦州一次,帶著秦州急缺的鹽茶精鐵,而且價格平易近人,比川蜀、漢中等地過來的商隊不知道要便宜多少,極受牧民的歡迎。


    鹽茶精絕大多數都是直接交易給都督府的,少量也是跟沿途的部落直接交易,不會跟普通牧民交易,但因為鑄鋒堂商隊的存在,契丹族人按季都會領到一份雖然很少卻彌足珍貴的細鹽、茶餅。


    吃鹽才有力氣。


    秦州雖然也產鹽,但岩鹽又苦又澀。


    放養的牲口會舔食石塊上的鹹味,人卻也不能多食。


    以肉、奶酪為主食的牧民,更需要茶葉解膩。


    隻要有了這兩樣物品,西遷秦州之後條件再艱苦,日子也能熬得過去。


    鑄鋒堂的騾馬隊除了鹽茶精鐵外,每次還會帶來筆硯紙墨以及姑娘媳婦喜愛的精美飾品、胭脂丹紅——也會從川蜀等地進購綢布等物資——這些會在鑄鋒堂設鋒堂設於秦州城的鋪院對普通牧民出售,價格都平易近人,基本上扣除長途跋涉的成本外,隻加一點點微薄的利潤。


    因此,看到鑄鋒堂的騾馬隊出現在古坡河畔,附近的牧民看到有如過節,很多人都趕迴帳篷收拾,準備進城趕集。


    畢竟騾馬隊過來一次太不容易了,七八百匹騾馬也裝載不了太多的商貨,錯過這三五天,這些商貨基本上都會一售而空,不趕早就隻能等下一趟了。


    看到古坡河,知道這趟艱難的行程將到終點,可以在秦州休整一個月,等騾馬養壯實一些才會再次踏上返程——騾馬隊憔悴不堪的馬夫、武裝護衛神色頓時一振,連月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騾馬隊在渡口處稍作停頓,馬夫解開布囊,給騾馬喂食豆料,也會盡可能割取草料喂食——為了節約體力,也有領頭人去找附近的部落聯絡拿一部分鹽跟茶味換取牧草等飼料。


    為了盡可能多的裝載貨物,騾馬以及馬夫、護衛食用,都會盡可能沿途換購。


    要不然這麽多人馬要在途中走上三四個月,都用來馱運飼料糧食,也不夠食用的。


    距離秦州城還有一天的路程,此時也進入契丹諸部的勢力範圍,沿途遇到的部落、牧民對他們都非常的熱情,眾人也相當放鬆——徐憚將戰馬丟給侍衛照料,他直接抱頭仰躺在草地裏,看著碧澄如洗的蒼穹,白雲悠悠。


    “這裏的景色真美啊,一路辛苦,卻也是值了!”


    蘇蕈到哪裏都是一股子興奮勁,也不知疲倦,輕勒韁繩,與柳湖亭等人馳馬縱上一段天然形成的河堤,眺望北邊起伏不定的山地。


    入汛後,古坡河的水勢也很大,但湍急的流水夾在如披裹綠毯一般的丘山之間流淌,卻是與滍水、汝水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景象。


    蘇蕈感慨的招唿徐憚快過去。


    “值得鳥,”徐憚不理會蘇蕈的招唿,抱怨的問道,“奶奶的,這次又沒有犯什麽錯誤,卻還被貶來給騾馬隊充當扈衛,一路除了幾夥不開眼的蟊賊撞小爺刀口上來,日子閑出鳥來——蘇蕈你怎麽還得這麽興奮呢?史先生都說你心眼多,將來一定是智將。你哪裏有半點智將的樣子,我看你就是缺心眼。”


    “走萬裏路、讀千卷書,”蘇蕈說道,“都說祁山道難行,我們倘若不是這麽走一遭,又哪裏有什麽感受?再說這一路上所遇之人、所見之景,與楚山有那麽多的不同,你不高興嗎?”


    “三五天可以,十天半個月也行,但他娘走上一百天,還有啥他奶奶興奮勁啊!”徐憚從草地坐起來,說道,“蘇蕈,你與我打一架吧,你贏了我,我給你當馬騎,韓奇虎肯定不敢跟我打!”


    “你們兩個都快娶媳婦了,這都快到秦州見蕭郡王了,可別鬧出什麽笑話來。”徐灌山告誡道。


    “說到媳婦,牛二說契丹姑娘可漂亮了,但一路走過來,牧民婆娘一個個臉黑得像鍋底,屁股大得跟糧袋子似的——沒想到那麽老實的牛二,還會騙人,”徐憚說道,“其實我們早就該想到了,要不然韓奇虎怎麽會投楚山,不跟著蕭郡王來秦州呢?還是我們桐柏山裏的姑娘水靈,那個身段才叫一個美啊!蘇蕈,你說韓奇虎暗中相中幾個了?”


    韓奇虎沒有理會徐憚的取笑。


    “哈哈,那是你還沒有進秦州城,”站在一旁的徐灌山笑道,“你跟蘇蕈要是願意娶契丹姑娘,見著蕭郡王,我卻是可以厚著臉皮請蕭郡王給你們兩小子做媒,保證你們都能娶上最漂亮、最火辣的契丹姑娘!”


    徐灌山乃是徐心庵之父。


    雖說徐心庵業已成家生子,身為楚山大將之一,但當世都普通早婚,徐灌山今年也才四十五歲,正值年富力壯之時,不會守在宅子裏頤養天年。


    現在徐灌山乃是秦州與楚山這條商道的總負責人。


    作為總負責人,他也不用每一趟都親自跟隨騾馬隊奔波,但這一趟除了張雄山、韓奇虎、蘇蕈、徐憚等人外,還有一批武士齋舍的學員武將同時考察曆練,他才親自押隊。


    “靠,節帥不會耍心眼把我們幾個賣了,拿來跟契丹‘和親’吧?”徐憚受驚似的從草地上跳起來。


    “你啊,好吃懶做,想法還多,節帥值得在你身上玩這麽大的心眼?”張雄山走過來,笑著說道,“就是讓你們這些人趁著戰事不那麽緊張,有機會多走走,長長見識,節帥、史先生他們在你們身上寄以太多期待了!”


    “對了,山爺,我聽牛二說,節帥跟蕭郡主有一腳,這是不是真的?”徐憚又神神叨叨的壓低問道。


    張雄山打了個哈哈,這個話題他可不會隨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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