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麵麵相覷坐在堂上,皆覺尾脊骨竄出一股寒意,令他們手腳冰涼。


    一方麵楚山軍崛起以來,諸多戰績確實耀眼,數次力挽狂瀾,保住大越半壁江山不墜,另一方麵徐懷與楚山眾人的草莽出身,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令同樣草莽出身的洞荊聯軍大小頭目、首領,特別是像胡蕩舟之子胡遊等年輕一代,深受激勵、鼓舞,想仗著武力在這亂世出人頭地,也在一定程度對楚山軍崛起的傳奇戰績,更是深信不疑,甚是崇拜。


    隻是他們沒想到出師突襲漢川第一仗,遭遇到的竟然是名震天下的靖勝侯徐懷及其貼身扈隨,更沒想到靖勝侯徐懷及其貼身扈衛五六十騎所展現出來的、無堅不摧的戰鬥力,比他們以往想象的更為驚心動魄。


    “……在此遭遇靖勝侯徐懷及其近隨扈衛,實乃意外,但無需太過憂懼,”田文儒見諸將滿心震驚、沮喪,知道不加以改變,這仗壓根就沒有辦法打下去了,振作精神說道,“靖勝侯徐懷雖說善用奇謀,也驍勇善戰,常常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但倘若楚山早知突襲之事,也不至於靖勝侯徐懷親自率領五六十兵馬在此候著,這次依田某之見,多半是靖勝侯徐懷途經漢川,適逢其事……”


    蔣昂等人看向田文儒,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大家當然能猜到靖勝侯徐懷出現在漢川是巧合,但就算是巧合,靖勝侯僅率數十人馬,就殺得他們人仰馬翻,自身卻幾乎是夷然無損,這仗還要怎麽接下去打?


    “靖勝侯徐懷最善打突襲戰,”田文儒繼續說道,“想當年千裏奇襲太原,以及兩年前潛襲汴梁,楚山軍皆在徐懷的率領,集結最精銳的戰卒,斬獲奇功,而像今日諸位當家猝不及防間,被徐懷親率精銳突襲殺得手忙腳亂,傷亡慘重,實不足為奇。要是徐懷做不到這點,這些年也不可能賺下這麽大的名望。不過,楚山軍因此就無敵於河淮了嗎?楚山軍此時還不是被嶽海樓的京西軍、曹師雄的河洛軍死死壓製住,甚至需要決開汝水大堤,引汝河上遊的滍澧等河滔滔大水去浸灌汝潁之間的廣袤土地,才勉強守住桐柏山一隅之地?何故哉?”


    “哈雞掰一隅、何故?田先生,你莫要跟我掉書袋子,有什麽話徑直說來便是?”蔣昂不耐煩的催促道。


    “我曾有幸得觀楚山軍作戰,不得不承認楚山軍真的很善強襲,其將卒作戰勇猛,陣前橫衝直撞不亞於赤扈鐵騎,但其精銳人馬到底有限,也絕非戰無不勝。河洛軍、京西軍能壓製楚山軍,沒有其他什麽秘訣,無非‘堅盾勁弩’四字而已,”


    田文儒說道,


    “當然,也不能簡單看待這四個字,更具體的說,除了強調兵馬的攻擊力外,還要用一切手段使己方陣列變得堅實——想必做到這一點,諸位當家比田某要更清楚。依田某之見,今日之敗,主要還是事前就沒有想到會與靖勝侯徐懷及其近隨扈衛遭遇。諸位當家帶著人馬,都是輕盾薄甲,不要說種種戰械了,甚至連重盾都沒有幾麵,狹路相逢,吃此大虧不意外。諸位當家此時有了防備,哪怕是因陋就簡、就地取材多造些拒馬、廂車編入陣中,將卒多用長矛重盾,楚山突騎還能無往而不利嗎?其他不說,田某就敢打賭靖勝侯絕不敢往渡口這邊殺來!”


    “……”


    眾人麵麵相覷,雖說今日一仗被殺得丟盔棄甲、毫無還手之力,但他們到底是湖匪江寇出身,過慣刀口舔血的日子,生性兇頑。


    若非情不得己,他們也是輕易不肯說服軟的話。


    “靖勝侯進入雙柳莊,我們現在肯定沒有辦法去打雙柳莊,也不可能不顧忌側翼的威脅,去進攻漢川城,但也無需太過驚恐,”田文儒說道,“依田某陋見,諸位當家應守住渡口,先派人將消息通稟大當家,一切待大當家定奪便是!現在荊江、漢水、洞庭湖水皆發大水,嶽鄂荊複等州,湖澤相通,道路阻斷,再不濟我們也能從水路從容撤走,難道還怕楚山軍脫了衣甲,泅水追殺過來?”


    聽田文儒說得頭頭是道,眾人心裏惶恐稍減,商議片晌,也都覺得還沒有到倉皇而逃的時刻,應著人去找大當家通稟此間事,他們則在渡口排兵布陣,先穩住陣腳。


    渡口地形易守難攻,西臨漢水主河道,南北淺灘皆被淹沒,東麵雖說有岔路延伸出去,實際露出水麵的缺口,僅有五六十步寬。


    洞荊聯軍勢力壯大起來也有兩三年了,跟官兵作戰,攻城奪寨城奪寨也有過好幾次,對排兵布陣都不是初哥。


    在缺口處開挖淺壕連通兩側的淹水,修築護牆,砍伐樹木修造拒馬、鹿角等事,也都得心應手……


    …………


    …………


    小雀嶺乃是雙柳莊南側的一道土梁子,徐懷立身之處不過六七丈高,然而四周地勢皆一馬平川,一覽無遺,視野格外開闊,差不多能將周圍二三十裏地的情形盡收眼底。


    南麵千汊浦、西麵的漢水,入汛之後,大水漫漲,幾乎連成一片,少數陸地就像是露出水麵的沙洲土島,有不少屋舍淹在水中,水潦倒映如火焰般的絢麗晚霞,水天難辨。


    孤島似的渡口,距離雙柳莊僅四五裏地,站在小鶴嶺能清楚看到賊軍倉皇部署防禦的情形。


    “徐侯當真是我朝之砥柱,僅三五十人馬就殺得賊軍狼奔豖突,不敢越雷池半步!”漢川縣令尹堯誌陪同徐懷登上小鶴嶺,在王稟墓前祭拜過來,看到渡口方向賊兵再無出動的跡象,才真正鬆下一口氣,禁不住由衷的感慨徐懷及時出現庇護漢川逃過一次大劫。


    “……尹縣令謬讚了,這一切不過是賊軍貪快,想以奇襲奪下漢川,未料本侯適逢其會,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罷了,”徐懷淡淡一笑,說道,“不過,賊兵看情形,今日是不敢有什麽妄動了,尹縣令還是盡早趕迴漢川城主持防務。”


    “徐侯不去漢川城暫住?”


    賊軍撤迴渡口,漢川有了相對充足的時間,得以召集千餘鄉兵進城助防,在千汊浦以及鄂州北部其他地區也暫時還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動,目前看來漢川城相對安全了。


    不過,尹堯誌不敢忽視徐懷的安危,還是希望他能隨自己一同前往漢川城從長計議。


    “尹縣令守住漢川城,賊軍不敢對雙柳莊輕舉妄動的,切莫擔憂本侯安危,”徐懷說道,“事不宜遲,尹縣令不用再在這裏耽擱了,天黑之後,我也要下令護衛人馬都撤迴來……”


    算上勵鋒堂的武裝護衛,徐懷身邊就百餘人,不可能入夜後還分兵在雙柳莊外盯著賊軍的一舉一動。


    尹堯誌沒辦法強勸徐懷,見徐懷主意已定,而天色也確實不早了,他這個節骨眼上可不敢天黑之後還帶著人馬在城外亂竄,當即就跟徐懷告辭,匆匆走下小鶴嶺,帶著在北莊木橋待命的刀弓手匆匆而去。


    見王萱站在墓前,若有所思的盯著南麵倒映晚霞的水潦出神,徐懷說道:“鄂州危機雖然還沒有徹底解除,但你不用擔心太多,我會遣信使先往建鄴稟明緣由,等你爹爹率荊北兵馬迴援鄂州之後,再動身前往建鄴麵聖——”


    “聖上會不會使你統兵清剿湖寇?”王萱轉過身來,明亮的眸子,頗為期待的看著徐懷,問道。


    “哪有可能?”徐懷笑道,“我說到底是途徑漢川,恰好遇到大股賊軍襲城,才出手參戰——我此時從葉縣調一些騎兵趕來增援,甚至寫信給文橫嶽文公,建議襄陽出兵從漢水西岸南下,增援荊州以防有變,這些都是從權之計。最終要如何驅逐匪軍,待你爹爹率荊北兵馬馳歸鄂州,自是與轉運使孔昌裕、提點刑獄公事周濤等人商議,我怎能越俎代庖?”


    “可是,許公前往荊南坐鎮,兩年時間都沒能剿滅湖寇,反而使湖寇趁鄂州守禦空虛,大舉潛入。爹爹他即便能及時率兵馬趕迴鄂州,不要說剿滅湖寇,恐怕想徹底將湖寇驅逐出去,也萬分困難!”王萱擔憂的說道,“你可是不知道,轉運使孔昌裕、提點刑獄公事周濤,並無安置流民的手段,為防止流民聚集生禍,或為匪寇利用,隻是將數十萬饑民往鄂東等地驅趕。今日賊軍是被你迎頭痛擊,一時生怯沒有聲息,也沒有在其他地方搞出什麽動靜,但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


    “哦,你什麽時候變成女諸葛了,對軍民政務都這麽熟悉了?”徐懷笑著說道,“今日看賊軍出沒,匆匆趕來雙柳莊,就擔心雙柳莊會出岔子,沒想到你穿著鎧甲站在寨牆之上,頗有幾分女將軍的英氣呢!”


    “我也是慌了神,總覺得不能狼狽逃跑,墮了咱王家的名頭,強壯著膽子站出來,但實際我手腳到現在都還在發抖呢!”王萱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待要再說些話,卻見柳瓊兒、韓圭、薑燮等人在十數人馬護衛下進雙柳莊,叫道,“柳姐姐過來了,我去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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