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牙往溝下瞥了一眼,隨徐懷到野狼溝來的有兩撥人:


    一部分侍衛親兵,十數人在史琥的率領下已登上野狼溝,負責警戒,更多的侍衛親兵則在山溝下待命。


    還有一部分則是武士齋舍的舍生,還都是宣威軍於焦陂潰滅後逃歸收編楚山的軍吏;他們這時候才從山下往豁口處攀爬上來。


    這些軍吏一個個都健壯梟勇,但進入武士齋舍修習才一個多月,當然不能指望他們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有改頭換麵的變化。


    從他們從亂石間往豁口攀爬散亂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並沒有真正形成相互倚峙的配合,甚至還有意想在徐懷麵前展示靈活敏捷的身手,多少有些爭先恐後的樣子。


    放在魏大牙在歇馬山落草那些年,他看到這些精壯漢子,自是會兩眼放光,心頭發癢,但這幾年投歸楚山,眼界卻是拓寬不少,對這些家夥就多少有些看不上眼了。


    論單打獨鬥,魏大牙部下大概沒有一名兵卒,是這些精壯漢子的對手,但披此集結三五十列陣而戰,魏大牙有自信打得這些軍吏迴家找媽去。


    魏大牙雖說決意留在軍中,但油滑的性子卻不會輕易改變,咧嘴叫苦道:


    “節帥,您要覺得老魏這邊人手不足,多調些老實聽話的農家子弟給我,也好管束,誰敢臨陣逃脫,老魏直接打斷他們的腿。這些大爺一看就要騎到老魏頭上拉屎撒尿的主,我要是管得狠,抽他們兩軍棍,誰被惹急了掏出刀來捅我兩下,我找誰哭去?節帥啊,你趕緊將這些大爺安排到另處去,我伺候不了啊!”


    “別跟我討價還價,這一期四百多舍生,都要直接放到前陣及側翼參與作戰,也不是單塞你這邊;而第二廂諸都將裏,誰能不能管住這些人,我看得比你清楚!”徐懷打斷魏大牙的叫苦,說道,“你要是擔心這些人不受管束,軍紀用嚴了,有誰會捅你的暗刀子,日後我替你算清楚這筆帳!”


    “這些舍生都是將來的軍吏苗子,多傷亡幾個,我也沒有辦法交待啊——新造盾車頗為好使,節帥你調幾輛給老魏唄!”魏大牙咧著嘴,討價還價道。


    精鐵戰車即便是初步改良,也要比舊式好用太多,隻是目前鑄製規模有限,即便都補充到黃羊寨來,也隻能先編入需要在溪穀開闊地帶結陣作戰的兵馬。


    魏大牙率部踞險掩護側翼,目前還沒有得到一輛精鐵盾車。


    舊式輕車都是木輪彀、木製車架,在滿是亂石的溝穀之間拖行幾次,堪堪就要散架,哪裏能精鐵所鑄的盾車或者衝車模樣的鐵滑車?


    “下一批軍械補充過來,我吩咐唐青給你留兩輛!”徐懷說道。


    說話這會兒工夫,北側溪穀的戰事便因偽楚軍進攻不力後撤而暫告一段落。


    魏大牙探頭看了兩眼,咧嘴說道:“這些狗腳子進攻不夠猛啊,這麽快就一泄千裏?周老麅都沒有過癮止癢啊!咦,唐軍侯怎麽下令收兵了,不叫周老麅他們殺出去狠狠的去捅他們的腚!”


    “嶽海樓所部不是不夠猛,是嶽海樓以為楚山在黃羊寨以西修築堰乃虛張聲勢詐他們,這是想將計將計,反過來引我們上當!”徐懷說道,“這時候就比誰更能沉得住氣,何需急於一些斃敵多寡!”


    嶽海樓、摩黎忽在明溪河兩岸集結近三萬人馬,徐懷也有信心在野戰中勝之,但楚山傷亡不可能會輕,短時間內也會失去繼續攻堅折銳的能力。


    現在大越諸處戰場,皆是敵強我弱,不清楚哪個戰場會像宣威軍一般再出大紕漏,楚山當前隻能采取最保守的作戰策略,盡可能的保存住實力,以備不患。


    同時將明溪河兩岸的戰事多拖一兩個月,讓更多安州、隨州等地的兵卒將吏輪換過來參戰,刷一刷經驗值,對未來的局勢,隻會有好處,而不會有壞處


    楚山在明溪河上遊大興土木,嶽海樓不得不應,但如徐懷所預料的,嶽海樓內心深處更懷疑這一切乃是徐懷虛張聲勢。


    嶽海樓如此懷疑,當然有他的道理。


    目前楚山在黃羊寨以西的輜工營寨,除了著手往溪穀河道填土築壩、開挖引水渠外,也確實在大規模清理、平整低堰選址所在的雜樹灌木及浮土;翻山越嶺集結過來的青壯民夫、輜兵規模也確實是極大,有一副大幹一場的架勢。


    不過,真要想在明溪河上遊造堰圍湖,威脅中下遊六七十裏、地勢開闊的平川區域,卻是一項極其浩大的工程。


    同時這裏麵也充滿很大的不確定性。


    春後未必多雨,造堰圍湖不能蓄足雨水,當然談不上威脅;而入夏後倘若連續數日遭受傾盆暴雨,太過脆弱的圍堰會在哪個地方決口,可能就非楚山所能決定?


    嶽海樓也很清楚徐懷雖助景王趙湍在襄陽登基,但並不能改變南朝政局為士臣所掌控的局麵,他通過細作,也清楚襄陽每年拔給楚山的錢糧有多可憐,徐懷真有舍得投下那麽大的代價(幾乎可以再造一座楚山城)圍堰造湖,僅僅是為了逼他們撤軍?


    誰能斷定徐懷虛張聲勢的意圖,不是為了將他們主力誘出來,然後利用楚山在明溪河上遊占據的地形之便,試圖在黃羊寨前將他們一舉重創?


    徐懷慣用詭計奇謀,嶽海樓當然是傾向後者更有可能。


    嶽海樓因此也是針對性的,將戰鬥力不強的兵馬部署於前陣,輪番往黃羊寨前發動進攻,希望以此為誘餌,將楚山在黃羊寨的精銳兵馬引誘出來到黑狼溝以南、以東開闊地帶,以真正的精銳甲卒及摩黎忽所部精銳騎兵在那裏予以夾擊。


    雖說接下來十數日,每日都有戰鬥,但嶽海樓並無意從黑狼溝右側的狹窄地形,強行往黃羊寨前突破,更想著“將計就計”,將楚山在黃山寨主力誘往開闊地帶會戰,戰鬥的烈度自然要比想象中低得多。


    而楚山始終堅守黑狼溝一線。


    偽楚軍試圖搶占黑狼溝,則出動精銳或搶占黑狼溝,或將先一步抵達一步抵達黑狼溝的偽楚軍擊退,但也會止步於黑狼溝東北側的溪穀。


    即便有幾次將偽楚軍進攻陣列打潰,楚山兵馬也絕不東進半步,穩如老龜。


    在此期間,明溪河上遊河道正式截斷,將更大範圍的圍堰選址清理出來。


    而楚山以城牆為主、多牆多濠防禦體係也大體建成,兩萬多青壯民夫得以脫身,攜帶各式工具,從內線山道進明溪河上遊正式著手修造圍堰。


    嶽海樓算計落空,這時候硬著頭皮再從黑狼溝強攻,這時候形勢對他們則更為不利。


    此時,武士齋舍第四期四百多舍生,被調派到前陣參與十數日的列陣作戰之後,這一輪短期修習便算正式結束。


    安州兵馬都監司所轄五十多名武吏返迴安州,輪換第二批武吏前來楚山臨敵觀戰;其他諸部推薦進武士齋舍修習的武吏,也悉歸各部,但原宣威軍逃歸武吏,約二百五十人,除了一百人補入侍衛親兵營外,約近一百五十人就地編入第二廂。


    天雄軍第二廂,自唐青以下,除營指揮使、都將之外,基層武吏僅有一百五六十人,現在加強一倍,這使得以軍將武吏為核心的兵馬,變得更為堅韌。


    同時徐懷還將在黃羊寨參戰的兩營州軍,直接編入第二廂。


    第二廂第一個完成五營兩千五百正卒滿編。


    而第二廂主力始終堅持在黑狼溝附近結陣作戰,對地形更為熟悉,甚至趁作戰簡陋,還盡可能平整內側崎嶇不平的地形,使步騎與車陣配合作戰更為緊密。


    然而嶽海樓一直更期待將楚山精銳誘出來,將帥沒有摧堅折銳的意誌與決心,前軍哪裏可能會有多強的戰鬥力?


    偽楚軍十數日來,前陣非但沒能斬獲什麽戰果,每日還死傷一二百、二三百人,累積下來則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數字。


    雖說嶽海樓在野狼溝以東集結兩萬兵馬,諸部輪番上陣,這些傷亡平攤到諸部還不至於傷筋動骨,但十數日作戰沒有絲毫的進展,軍心怎麽可能不沮喪、低落?


    猶豫不決、進退失據的苦果,嶽海樓隻能自己強咽下去,將好不容易攢起來、一直都分散諸營養精蓄銳的精銳兵馬馮世兆所部六千人馬,都調到野狼溝參戰。


    摩黎忽也絕不願真看到楚山築成圍堰,他們被迫放棄花那麽大氣力於明溪河兩岸修造的連營撤迴真陽、確山等城,也是令兩千赤扈精銳下馬披甲參與對野狼溝、黃羊寨的作戰。


    赤扈精銳極其精準的箭術,確實是給楚山健銳造成不少傷亡,但在嚴密的護盾及車陣保護下,發揮的作用,遠沒有嶽海樓、摩黎忽他們所想象的大。


    而嶽海樓在應州漢軍基礎之上,苦苦攢下的精銳,可能都經曆過不少攻堅血戰,作戰經驗豐富;而在嶽海樓有意的放縱下,這些兵卒兇殘暴戾,悍不畏死,個人戰鬥力也極強。


    不過,無論是作戰意誌、兵甲戰械,相比楚山精銳都相差太遠,又如何撼得動楚山精銳所結堅如磐石一般的戰陣?


    偽楚軍也打造大量偏廂車、盾車投入戰場。


    然而木車想要車輕便,結構強度就弱,而重逾八百斤、上千斤重的重型戰車,不能提前用騾馬直接拉到陣前,需要用數名乃至十數名健壯輔兵在泥土鬆軟的戰場推動前行、變陣,怎麽可能不笨拙?


    更關鍵的是楚山精銳陣列守得堅如磐石,就可以將投石器械拖上戰場,部署在後陣轟碎敵軍前陣。


    當世投石弩還很笨拙,一架大型投石弩,通常需要上百青壯一並操作,才能投擲足夠遠的距離,將石彈拋砸到敵軍陣列之中。


    這種大型投石弩所需要的部署空間很大,楚山甲卒後陣也隻能部署兩到三架,然而一次投擲三四十枚散石彈,相距三四百步如天女落花一般,投入偽楚軍陣列之中,殺傷力絕不容小視。


    步弓拋射的距離通常僅有一百二十步到一百五十步之前,舉盾便能抵擋,然而數斤乃至十數斤重的石彈,從三四百步外拋砸過來,有幾人能輕鬆持盾抵擋?


    城牆之上為防投石機,都是用雙層原木搭建堅固戰棚抵擋,普通的盾牌如何抵擋?


    雖說偽楚軍前陣有重型盾車、洞屋車,但強度也要比雙層原木作頂的戰棚差得多,抵擋不住三五十斤的石彈轟砸。


    而偽楚軍前列陣腳不能做到穩如磐石,就沒有辦法對等的在戰場上部署投石戰械進行對抗。


    強攻數日,所謂精銳損傷慘重,卻無多少戰果,嶽海樓不得不暫時放棄強攻黃羊寨的計劃,將兵馬撤迴營壘休整。


    而此時已經進入二月,大地開始迴暖。


    淮水今年冰封期不到一個半月,而真正能供人馬通行的時間不足一半。


    赤扈東路平燕軍渡淮南下,沒有充分準備去強攻壽縣、固始、霍邱等城池,也是草草劫掠一番,就匆匆迴到淮水北岸。


    有淮水阻隔,春後不虞敵軍有能力再渡淮水,楚山在南岸預留兵馬,大部分也都得以渡淮進入楚山、石門嶺寨及青衣嶺營城——陳子簫率第六廂兵馬,也重新進駐潢川、光山等城寨。


    即便如此,徐懷猶沒有想著舉兵反攻退守堅固營壘的偽楚軍,而是繼續在黃羊寨以西修造圍堰。


    造堰圍湖,不僅將令偽楚軍放棄明溪河兩岸的營壘撤走,同時也將令敵軍再也不敢大規模進入明溪河兩岸地區,更不要說大規模圍攻楚山城了。


    當然,黃羊寨的防禦體係也需要大幅加強,畢竟要防止敵軍在進攻楚山城之前會再一次強襲黃羊寨;需要在黃羊寨與青衣嶺之間開辟一條貫穿青衣嶺與鐵幕山銜接山嶺的通道,使得距離更近的青衣嶺營城與黃羊寨互為犄角。


    造堰圍湖也能減輕明溪河兩岸的洪澇災害。


    當然,在如此惡劣的局勢下,這隻能算得上小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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