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節、朱亢此時並不能確知淮川北麵到底有多少敵軍,但確信不會低於兩萬人馬,其中有四五千最精銳的赤扈騎兵,以致宣威軍兩萬兵馬在焦陂以東所結大陣沒能支撐住一個時辰,就被打得全麵崩潰。


    宣威軍主力如此輕易被打潰,雙方並沒有僵持太久,就注定虜兵的傷亡非常有限,使其能調動足夠的兵馬往淮川掩襲過來,甚至都不需要進行休整。


    而淮川位於淮水北岸,控扼汝口,乃是虜兵勢在必奪的一座城池,孟節、朱亢不禁懷疑楚山在淮川城外埋伏兵馬僅千餘人,到底能不能殺退虜兵的掩襲,能不能支撐到羅山、潢川等城的人馬來援?


    當然,徐懷率三千人馬千裏奔襲太原,在敵軍十數倍於已的太原、嵐州、忻州攪得天翻地覆,最後還成功將十萬太原軍民接援到襄陽,堪稱奇跡之男。


    孟節、朱亢等人以往對這些傳聞,是嗤之以鼻的,認定其中必有虛誇,也嚴禁下麵人隨意議論、宣揚這些事,憂慮武將驟得大名,終桀驁難製,有害綱常。


    不過,這時候他們卻特別願意相信這些傳聞是真的,巴不得徐懷麾下精銳一個個真就是銅頭鐵臂,能以一當十、以十當百。


    天色已然昏暗下來,一輪清冷的圓月已然升至半空,澄澈的月光,將鉛藍色的蒼穹映照得就像深山幽潭,幾絲浮雲飄蕩——蒼穹之下,朦晦的夜色籠罩大地,將田野、溪河、樹林以及田埂、驛道勾勒出模糊的輪廓來。


    城門已正常關閉,此時已有不少潰兵逃到城下,大喊大叫拍打城門要進城,城牆之上的守軍這時候也都醒悟過來:


    天啊,前天經略使劉獻、都統製傅潛剛剛從淮川率領北上的宣威軍主力,已經被敵軍打得大敗!


    潰兵都逃迴淮川來了?


    遠處已有小股虜騎出沒,不時逼近城下,射殺逃到城牆腳跟的潰卒,這叫城頭守軍越發的恐慌。


    他們都意識到,宣威軍在焦陂不僅被打得大敗,很可能主力已經被盡殲了,要不然敵騎不會這麽輕鬆、毫無顧忌往淮川城直接進逼過來。


    恐慌在城頭蔓延,守軍一個個臉色發白,手腳顫抖,沒有人敢在這時候打開城門。


    有人忍不住從垛牆探頭出去,朝城下潰卒詢問焦陂的戰況,卻不防虜騎逼近後冷箭又精又狠的射過來。


    徐懷他們登上北城門樓時,城頭已有十數將卒被逼近城下的小股虜騎射死射傷,城頭更是亂作一團,甚至有人驚惶失措,都想逃走,隻是看到徐懷他們走過來,才被迫又迴到城頭。


    孟節、朱亢等人剛剛平複下來的心緒,驟然間又慌亂起來,忍不住要追問徐懷,虜騎已經逼近城下,援軍到底藏在哪裏?


    “這些隻是赤扈人的小股斥候兵馬,第一波掩襲兵馬沒有那麽快趕到!”徐懷看孟節、朱亢等人慌亂神色,便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平靜的說道,暗指現在還不是楚山伏兵現身的時機,要他們稍安忽躁。


    徐懷又看了左右一眼,吩咐城頭守軍道:“城樓前還要多加四堆篝火點燃起來,本侯要北城牆所有的將卒都能看清楚這邊的情形!”


    徐懷說過話,孟節、傅梁等將吏都又眾星拱月的圍著徐懷,當下有幾個手腳機敏,此時還算鎮定的將卒便聽吩咐去準備更多的篝火點燃起來。


    徐懷就徑直站在垛牆前,冷眼看著往城下逼近過來的十數虜騎。


    為方便作戰,徐懷、陳子簫等人在路上已經將之前用來掩飾身份的兵服脫去,露出裏麵所穿的瘊子甲。


    瘊子甲與尋常的鱗甲、紮甲相比,主要是用冷鍛技術反複錘擊去雜,進一步改良提善精鐵的堅韌性,通常要將一片甲葉鍛打到原先三分之一的厚度視為合格。


    為了檢驗甲片鍛打是否合格,每一片甲葉會有意留一小塊不去鍛打,凸出來就像臉上所長的瘊子,故名瘊子甲。


    甲片經過反複的錘鍛,呈青黑色,表麵光滑、亮如明鏡,在月光照耀下,有如銀鑄。


    楚山此時已經掌握瘊子甲的冷鍛技術,但還沒有辦法量產。


    而瘊子甲放在任何一支軍隊,都是千裏選一的良甲。<良甲。


    徐懷著甲站在垛牆前,十數虜騎當然視之為大魚,其他人逼近城下,持弓照舊往城下潰兵射箭,其有一人冷不丁將長弓抬高,一箭就朝徐懷麵門射來。


    冰冷的箭簇在月下仿佛一點寒芒疾射,五十餘步距離,羽箭幾乎瞬息前就到徐懷眼前;許淩、傅梁等人站在側旁看到一幕,心髒驟然一緊,幾乎要暈眩過去。


    徐懷鬆開手,將一支扁頭箭扔到城牆鋪磚地上。


    許淩、傅梁、陳肅作為武吏出身,多少還是有些能耐的,但也隻能勉強看清楚徐懷出手抓箭的過程。


    那一瞬間單看徐懷的右手似鷹喙啄擊,似靈光一點就將眼前利箭捉住,但徐懷在那一瞬間氣勢之淩厲,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頭毒蟒驟然間怒張獠牙,所有的精氣神都鎖在那一啄之間。


    徐懷身上所穿的瘊子甲像水波一般蕩漾,顯示渾身的筋肉在那瞬間一齊發勁。


    這是何等強悍的武技修為,這是何等強悍的自信!


    城上守軍以及孟節、朱亢等人都沒有看清楚徐懷怎麽將箭抓住,但也都明白空手抓箭絕非尋常武將能為。


    十數虜騎也陡然驚醒過來,知道城頭有真正的武道強者坐鎮,立即拽住韁繩,驅馬往外圍拉開距離。


    見十數虜騎停在一箭距離之外,徐懷這時候才從容不迫


    的看向左右,冷笑道:


    “都說赤扈人皆擅騎射,射術之精冠絕天下,我看也不過如此!子簫、史琥、徐憚,你們給這些蠻夷之輩見識一下大越精絕射術!”


    徐憚乃徐武磧之子,桐柏山匪亂時,與蘇老常之子、蘇荻之弟蘇蕈都隻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但這些年過去,他們都已經是桐柏山後起之秀了。


    徐懷往後讓出垛牆前的空間,陳子簫、史琥、徐憚取下所負強弓,各踞一處垛口。


    敵騎已在一百步之外,尋常步弓都難有效射傷。


    陳子簫、史琥、徐憚三人所持強弓,光將弓弦拉滿就需要三百斤力,而大越絕倫科的要求,不單將這樣的強弓拉開,還要四肢身骸保持相對放鬆的狀態,才能保證射箭有足夠的精準性。


    天雄軍有徐、王兩族子弟為根基,數年積累招攬英傑人物,也不過十數人有這樣的箭術。


    不過,就算如此,想要射殺一箭之外的赤扈精銳武士也絕非易事。


    陳子簫、史琥、徐憚也不托大,三人各扣三支羽箭在手,九支羽箭在一個唿吸間都奔居首那人連珠射去。


    赤扈斥侯都是軍中精挑細選的精銳之士,即便這隊斥候隻有十數人,居首之人也是百戶級別的番將,反應絕對夠快,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接連打落六支利簇,但還是連中三箭,其中陳子簫射出的一支利箭,又準又狠的射穿其頸項,就聽得其慘叫一聲栽馬下去。


    其他虜騎將落地後生死不知的那人搶走,不敢再在近處逗留,往更遠處馳奔而去。


    “我乃靖勝侯徐懷,相信在場諸將卒有不少人聽過本侯的名頭,”


    徐懷這時候才緩緩朝城樓附近的守軍將卒看過去,說道,


    “想必很多人都知道劉使君、傅將軍在焦陂吃了敗仗。本侯也不跟大家多說什麽廢話,現在形勢很危急,敵軍隨時會掩襲過來,需要諸將卒與本侯同心協力守住淮川支撐到援軍趕來。今夜不知道會死多少人,本侯不能保證在場的將卒都能活下來,但本侯能保證的,本侯隻要有一口氣,在此期間與孟節、朱亢、程嘯三位郎君絕不會離開此間半步,而諸將有膽敢臨脫逃者、亂我軍心者,立殺無赦!”


    孟節、朱亢、程嘯沒想到他們還需要守在城樓之上,臉色頓時間有些垮,但他們不管心裏有多不願意,還是知道分寸保持住沉默。


    徐懷這時候對城樓前的兩名隊率說道:“好了,你們現在著人去找些繩索過來,將城下手足縋上城來,但每縋一人,都要將本侯這番話原原本本告訴他們,令他們在城樓後暫歇,不得離開……”


    這時候城中守軍都將以上武將差不多都召集了過來,徐懷與眾人直接進城樓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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