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君臣一心、將卒用命,大越雖說北麵的防禦形勢盡壞,但在河淮、江淮、荊湖、江南、川蜀、關中還有廣闊的腹地,在人馬、糧秣的規模上,甚至對赤扈人還有著碾壓性的優勢,備虜策能執行下去,當然能夠逆轉當前劣局。


    然而千古以來,難就難在“君臣一心、將卒用命”上。


    備虜策最為核心的一點,就是要將整個河淮地區變成大越的防禦縱深,將赤扈騎兵深陷其中而無所得,就需要每一個防禦區都有足夠的軍事潛力進行挖掘。


    以西南防禦區為例,備虜策是想著將屯兵大營放在蔡州,在蔡州聚集川蜀、荊湖等地過來的勤王兵馬,將兵鋒北指,限製汴梁與蔡州之間、蔡河兩岸的敵軍,但戰事發展下去,除了需要蔡州以南的京西南路諸州縣提供糧草外,更需要從京西南路就地組織兵馬,逐步替換掉遠程來援的勤王兵馬,使得大越在河淮擁有更強韌、更持久的戰爭能力。


    所以需要設立一個都防禦使,來掌握蔡州及京西南路的軍政大權。


    現在這個折扣打下來,朝中看似接納了他們的一部分建議,不急於將所有勤王兵馬都調入汴梁,而在京畿外圍新設四鎮集結勤王兵馬,選派士臣出任節帥,但本質上並沒有重視徐懷他們的主張,又或者說對赤扈人、對整個戰局依舊抱有幻想,嚴重缺乏認識。


    徐懷他們的主張是赤扈人已經奪得雲朔,河東、河北的防禦網千穿百孔,攔不住赤扈人南寇,赤扈騎兵主力隻要沒有受到重創,隻要沒有在河淮吃到苦頭,覺得大越還軟弱可欺,必然會一次接一次的南下。


    徐懷是在這個基礎之上的提出備虜策,不寄予一次就能重創赤扈騎兵主力,而強調防禦區的韌性與持久力。


    折中方案,將一個防禦區的範圍從數州縮減為一州,說白了朝中君臣就將眼光盯在抵禦赤扈人即將發動的這一次南侵上,以為將赤扈人這一次的南侵抵擋住了,就萬事大吉了。


    當然,徐懷對這一點並不意外,甚至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也因此他才不願率領桐柏山卒進汴梁,他還沒有覺悟到跟這座城池共存亡。


    在偏廳坐了片刻,王稟才得空閑,徐懷與朱沆、王舉趕去相見。


    除了樞密院副使汪伯潛及王番外,帥堂還有一名身穿官袍、麵容削瘦的中年官員坐在一旁。


    “不知道胡楷郎君也在帥堂!”朱沆給諸位行禮,替徐懷介紹汪伯潛,以及那個麵容削瘦的中年官員乃是兵部待郎胡楷。


    “剛剛才到王相這裏。”胡楷拱拱手,算是迴禮,眼睛卻在徐懷、王舉身上打量。


    得,徐懷想也不用想,兵部侍郎胡楷便是四州防禦使之一,而他所部將劃歸到胡楷麾下調用,接受胡楷的節製。


    也沒有時間寒暄,王稟直接開門見山說道:


    “胡侍郎將出領蔡州防禦使、知州,兼領蔡州屯營都總管——我最初想著將你部調入汴梁參加京畿防禦作戰,但官家與左相王戚庸等相公商議,決意在新設四鎮劃分多個都巡檢區,以便充分動員地方兵馬;其中之一會在桐柏山新置淮源縣,作為一個都巡檢區並入蔡州轄下。考慮到桐柏山眾人在淮源根基深厚,特使你出知淮源,兼領淮源都巡檢使,在桐柏山卒的基礎之上組織抗虜鄉兵,效命胡楷郎君麾下……”


    雖說天宣帝與諸相最終否決掉大防禦區的概念,現在搞了一個袖珍版,但徐懷總算是如願得歸桐柏山——而之前一直切切念叨的淮源置縣,沒想到會在這時得成。


    徐懷又趕忙站起來,給今後是他的直屬上司胡楷致禮:“徐懷年少得王稟相公扶持,立了一些小功勞,也有頑劣不知艱險、僥幸有所得,以後還望胡楷相公寬侍指點!”


    當朝嚴格說來,隻有左右相、參知政事、三司使、樞密使、副使以及領諸部尚書以上銜職者,有資格被尊稱為相公,但胡楷作為兵部侍郎,稱其為相公也不算太逾矩。


    徐懷對朝中大臣並不熟悉,之前也無暇聽史軫他們細說朝中閑事,他對胡楷其人並不熟悉。


    大越立朝以來,兵部的職能大部分被樞密院瓜分,僅掌儀衛、武舉等事。兵部侍郎早期時甚至都沒有職掌,僅僅作為士臣的遷轉官?官階,直到近幾十年才列為正式的職事官,但作為兵部尚書的副手,也並多大實權。


    徐懷也僅僅就知道胡楷作為從三品的兵部侍郎,在對聯兵伐燕一事保持沉默,是中立派。


    當然了,徐懷相信天宣帝以及王戚庸等相,再昏庸無能,心裏有再多的算計跟提防,在王稟之外的四鎮防禦使選用上,應該會有一些考量。


    而滿朝文武也並非完全沒有心誌堅定的可用之人。


    王稟、朱沆、韓時良,以及作為蔡家父子的嫡係,郭仲熊最終能死節於應州,為嵐朔軍民南撤爭取時間,也是出乎徐懷的意料。


    因此,王稟舉薦朱沆出任蔡州兼領防禦使之議,被否決後,天宣帝及王戚庸等相最終選胡楷出來,徐懷心裏也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值此存亡之際,他願意給胡楷更多的信任及配合。


    胡楷對徐懷的表態還算滿意,頷首過又跟王稟說道:


    “除了徐軍侯、王舉將軍外,還要從王相這邊借走兩人。”


    “請說。”王稟說道。


    “我在秦鳳路任隴州團練使,與其時隴州軍將楊麟相識,我想將楊麟從侍衛馬軍司借走……”胡楷說道。


    胡楷前往蔡州赴任,作為節帥,要在蔡州執掌西南諸路奉詔趕來的勤王兵馬,他不能離執營軍紀、扈衛人身安全的親兵都沒有——他隻能從京畿駐軍借調一廂禁軍作為親兵前往蔡州主持大局。


    王稟眉頭大皺,當著汪伯潛、胡楷、朱沆等人的麵就抱怨叫道:“汪相與左相他們不願我將徐懷調入汴梁,你卻要將楊麟從汴梁調走,就不想給我留幾個用得舒服的人手嗎?罷了罷了,還有一人是誰,你不會想著將韓時良也要借走吧?”


    徐懷還想提醒王稟用好韓時良,卻沒想到韓時良早就在王稟的視野之中了,而胡楷想要借走的楊麟,顯然也是王稟早就相中的人選。


    徐懷想想也是,王稟在流貶唐州、嵐州之前,就在京中任禦史中丞,他對朝中文武將吏的熟悉程度,是朱沆都不能相提並論的。


    大概也就長期在兵部任吏,從底層默默看著朝中各方勢力角力的史軫,在這一塊能比王稟更為熟悉。


    “胡楷哪敢如此貪心?再說楊茂彥隨魯王出鎮魏州,在官家麵前已經將韓時良討要過去了,我可不敢不知好歹跟魯王殿下爭韓時良,”胡楷笑道,“我想將朱沆郎君的長子、兵部書令史朱芝借到身邊,還要王相、朱沆郎君應允……”


    胡楷曾在邊州任過職,對中央禁軍中的優秀將領了如指掌,說明他並非泛泛之輩,在此存亡之際得任蔡州絕非僥幸,而他此時想著將朱芝調到身邊,顯然不可能是看中朱芝的才幹,大概是希望朱芝在他身邊,能更好的跟桐柏山眾人進行協調。


    也就是說,胡楷並無意咄咄逼人,拿官帽子壓徐懷,說明胡楷是一個很務實的官員。


    然而,令徐懷震驚的不是這個,也不是韓時良被楊茂彥與魯王調走前往魏州。


    這一刻叫徐懷怎麽能不將新帝與魯王趙觀聯係起來?


    河北還有十多萬駐軍,在虜兵南侵時,他們無力出城作戰,但他們據城以守,也並沒有被虜兵殲滅。


    在汴梁城將被虜兵圍困之際,朝中派大臣或皇子去總轄這部分兵馬,不需要徐懷提醒,也必然有人會想到這點。


    徐懷隻是沒有想到天宣帝相中的人選會是魯王趙觀,更沒有想到有人會在這時將韓時良舉薦給魯王趙觀!


    韓時良將成為魯王趙觀麾下的部將?


    難道魯王趙觀,就是那個天命之人?


    也確實,當大越整個宗室都被赤扈人包餃子,唯有魯王趙觀在外領兵,可不就是那個唯一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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