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後土在上,今日我蔣昂、江雄、趙善、張聰、劉福金……在此結為異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堆土為案、搓草為香,蔣昂與趙善等八人在溪畔結拜為異姓兄弟。


    蔣昂年紀不是最大,再三推辭不過,居首。


    潛襲漢川並盤踞千汊浦,蔣昂從老巢東洲島拉了一千五百餘人馬,大小頭目有三四十人,但此時就剩江雄、張聰等六人,算是蔣昂的老班底。


    當然,蔣昂據東洲島最初時也僅有一兩百號人馬。


    也是赤扈南侵之後,大量的饑民流徙荊南,兼之荊南屢屢加征攤派,底層民眾不堪盤剝,屢屢抗捐抗稅,地方矛盾激烈起來,孫彥舟、胡蕩舟等人看到有機可趁,聯合諸家勢力在洞庭湖沿岸起事,東洲島這才在這三四年間迅速壯大起來。


    早期的湖匪江寇,以逃犯、破產農戶以及膽大妄為者為主,也有一部分是被裹挾入夥的漁民船戶,彼此之間沒有多緊密的血緣或鄉鄰關係,但在洞荊聯軍在洞庭湖沿岸起事之後,洞庭湖沿岸州縣的底層民眾,主要以宗族或鄉族為單位,數十人或一兩百一夥,投附加入|聯軍。


    河淮等地淪陷之後,數以百萬的流民南下逃難,也基本上是以宗族或同鄉同裏的鄉親們一起相互扶持著南下——他們以宗族或鄉族為單,則是更大規模的加入|聯軍。


    江雄、張聰等六人,要麽是南下流民的宗族首領,要麽是洞庭湖附近州縣拉幾十上百名苦無生計的底層族眾及家小投附東洲島的頭領。


    他們各自率領潛襲漢川的隊伍這次在盤龍寨被打散了,就算逃歸者廖廖,但迴到東州島上還能拉出兩三百名壯勇,很多宗族、鄉族都沾親帶故,甚至能說服更多的人馬,繼續對蔣昂忠心耿耿。


    卻是東洲島快速擴張就這三四年時間,原東洲島蔣昂十數年一路拉起來的嫡係人馬,這時候反倒不剩幾個了。


    卻是如此,蔣昂在沒有摸清楚江雄、張聰等人的心思之前,在眾人沒有進一步捆綁到一起之前,哪裏敢輕易迴老巢東洲島去?


    蔣昂性情粗魯,但真沒有兩把刷子,早就被其他水寨勢力吃幹抹淨,洞荊聯軍之中哪裏還可能有他翻江龍與東洲寨的字號存在?


    不過,江雄、張聰等人此時也絕不拒絕與蔣昂結為異姓兄弟。


    一方麵他們本就是東洲寨的人,蔣昂身手強橫,性情粗豪,禦下也相對厚道,頗能令人信服。


    另一方麵則他們率族人、鄉族投附東洲島較晚,地位比十幾年來跟著蔣昂打混的老頭目要低。這一次東洲寨的老頭目、大頭目,基本都沒有一個能夠逃脫,他們與蔣昂結為異姓兄弟,至少以後在東洲寨這個字號下就是大頭目了。


    江雄、張聰等人當然也是大拍胸膛,一再發誓要對蔣昂忠心耿耿,絕不會三心二意。


    而除了趙善之外,劉福金則是洞荊聯軍盤踞盤龍寨之後,跟隨黃陂縣境內的民民投附過來的小頭目。


    劉福金其人武藝精湛,卻沉默寡言,他與趙善手下拉出來的那點人馬,早就被打散了,在東洲島也沒有半點根基,當然更是唯蔣昂馬首是瞻。


    這時候蔣昂憂心盡去,也一掃慘敗之後的頹喪,一腳踩在溪石上,昂首說道:“那靖勝侯鑿實厲害,我們敗得不冤,但依我看,也非無懈可擊。我等兄弟此歸東洲島重整兵馬,日後好好琢磨琢磨楚山的破綻,自有討迴過節的機會!”


    “大哥,我們還是不能直接就迴東洲島重整兵馬,這事還得從長計議……”趙善怕蔣昂得意忘形,以為他們九人擰成一股繩就大局抵定了,忙勸說道。


    “確實不能大意,沒有探明情況之前,我們不能貿然現身!”


    蔣昂腦子還是清醒的,他倘若除了強橫的身手就沒有其他過人之處,這些年也沒有辦法立足洞庭湖中。


    他也很清楚其他字號頭領是什麽秉性。


    他們逃迴來還是拖了太久。


    倘若孫彥舟真已經將東洲島劃歸到別家字號旗下,他們想將東洲島討迴來,不是容易的事。


    倘若貿然前往東洲島,他們僅有九人,說不定還會被扣押下來有性命之憂。


    而這次東洲島實力大損,他就算直接去找天聖將軍孫彥舟,也未必會受到公正對待。


    蔣昂撚著胡須與眾人商議,決定由張聰一由張聰一人假裝獨自從南蔡牢中逃脫先迴東洲島,他們潛往東洲島附近等張聰探明情況後過來會合。


    與後世主體位於荊江以南的洞庭湖不同,當世的洞庭湖要廣闊得多。


    而在荊州東部以及位於漢水以西的複州(沔州)及漢陽等州縣境內,分布連綿廣袤的湖蕩水澤,較為出名的有二十九處——汛季時吞納荊江、漢水上遊來水,這些湖蕩與荊江、與洞庭湖混同一體,又稱為水穴或穴口。


    在更早些年,這些水穴與漢水以東的千汊浦等湖蕩以及洞庭湖,都是雲夢大澤的一部分,範圍廣及當世之荊州、複州、嶽州、潭州、湘州、鄂州等地。


    蔣昂老巢所在的東洲島,乃是位於荊江北岸的白露湖中,乃是荊江攜上遊泥沙於白露湖中沉積而成的一座沙洲。


    早些年東洲都沒有資格稱得上島,枯水期露出湖麵的沙洲要大一些,約有三四裏方圓,但進入汛季,僅有丁點的土地露出水麵,大澇之年甚至還會被全部淹在湖中。


    不知道哪年有三五戶破落漁民在沙洲落腳,建了一座棚舍生兒育女,慢慢發展成湖中的小漁村。


    小漁村幾十年、上百年如一日,在沙洲上圍造垸堤抵擋湖水侵襲,東洲島才算逐步成形,麵積也擴大到一兩裏方圓。


    蔣昂占據東洲島拉杆子,還是十六年前,僅六七十口人的小漁村也成為他的基本盤。


    不過,早年大越境內大體靖平,洞庭湖及荊湖江匪湖寇雖多,卻也不敢太明目張膽的劫掠鄉野,以免惹來官兵進剿。


    早些年他們更多時候甚至還是以捕漁或搬運貨物、拉船以及運載商貨為業,偶爾看到紅貨才暗中做一票;對周遭村寨鄉裏也能保持克製。


    這種情形與桐柏山裏的山寨勢力類似。


    在蔣昂十數年經營下,建了垸堤、寨牆,寨子裏也陸續建了好些院舍,成了複州與荊州之間頗為有名的東洲寨——


    甚至在孫彥舟於洞庭湖大掠荊南官船之時,時任荊州知州的孔昌裕還想著要將東洲寨收編進州軍之中,當時遣人登上東洲島,承諾舉薦蔣昂到州兵馬都監司擔任營指揮使。


    不過,蔣昂念念不忘少年時的悲慘境遇,拒絕孔昌裕的招安,最終與孫彥舟、胡蕩舟等人走到一起。


    東洲寨最初加上家小總計也就五六百口人而已,但這三四年人馬擴編到兩千多,加上家小總計高達七八千人,寨子一再擴建,還占了附近兩座沙洲建築寨子,但還是擁擠不堪。


    能否成功返迴東洲寨,是蔣昂能否東山再起的關鍵。


    蔣昂、張善等人先在白露湖北岸某處潛伏下來,由張聰孤身先返迴東洲寨打探消息,在忐忑不安的心情苦熬了三天,張聰才找到機會渡湖來見:


    “三首領胡蕩舟早於半個月前就逃迴天聖島,赤山寨這次也損失慘重,大概損了兩千人馬,天聖將軍念其勞苦功高,決定將東洲寨劃給赤山寨補充實力,十日前胡蕩舟長子胡遊就帶著兩百人馬進入東洲寨,準備將寨子裏男女老子都遷往赤山寨!”


    “幹他娘!”


    張聰如期返迴,叫蔣昂鬆了一口氣,但張聰帶迴來的消息卻叫他心裏氣恨,啐罵道,


    “胡蕩舟這孫子不想著派人馬闖進南蔡劫牢救我們脫身,卻跟兔子似的急著逃迴來吞並東洲寨……”


    天聖島位於西洞庭湖中,乃孫彥舟所盤據多年的老巢,此時也是洞荊聯軍的大帳所在。


    從鄂州到西洞庭湖的天聖島,有五六百裏水路。


    算著時機,盤龍寨被破的當日,胡蕩舟就應該已經脫身逃到潯瀆或梅渡,但沒有在潯瀆、梅渡停留,就直接趕迴天聖島了。


    此時洞荊聯軍有大量的兵馬盤踞在漢水以西、荊江以北,正跟竟陵、沔陽、漢陽等地的官兵對抗作戰——胡蕩舟的老巢赤山寨,位於複州以西的瓦子湖南接荊江的湖灣處。


    胡蕩舟沒有迴赤山寨重整兵馬,沒有留在潯瀆、梅渡或複州境內,而是直接前往天聖島見孫彥舟,擺明了就是想著吞並東洲寨,彌補赤山寨這次的損失。


    盤龍寨慘敗,緣由就是胡蕩舟等人在田儒生的唆使之下盤踞千汊浦不退,蔣昂幾次急白眼反對都不管用,心裏早就一肚子氣,恨不得將胡蕩舟揪來抽大兩耳刮子,問問他現在這個樣子何否滿意。


    蔣昂沒想到胡蕩盤不思己過,脫身之後竟然第一念頭就是要吞並他的東洲寨,叫他如何能心平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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