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建繼帝一再強調省儉用度,但南下到襄陽兩年多時間,宮中還是積攢不少物什,特別是諸妃嫁入宮中,帶來大量的陪妝。


    襄陽城裏目前僅有宮侍、宮女兩百多人,與汴梁的皇宮大內遠不能相提並論。


    喬繼恩現在他不放心禁卒笨手笨腳的打碎東西,親自帶著百餘宮侍、宮女,將宮裏大大小小的物什打包裝箱,跑前跑後不一會兒就累得直喘氣。


    “我說喬大官,你就歇在一旁看著——這大冷天的,你跑前跑後出一身汗,叫冷風一吹,再染上風寒,陛下可要責怪我們不體恤喬大官!”榮樂縣主叉腰站在廊下,招唿喬繼恩坐下來歇息。


    “這兩天零零碎碎的物什都要裝箱上船,哪裏敢省心啊?”喬繼恩從機靈的宮侍手裏接過一把折疊小椅,在廊前坐下來歇力,說道,“陛下三令五申嚴禁到建鄴後再大肆添辦什麽,這邊的東西就都得打包帶走。要不然啊,等到建鄴後,宮裏缺了什麽轉不過來,還得是我頭疼。”


    大越立朝以來,禁中都較節省,但天宣帝時期,汴梁皇宮裏也有上萬宮侍、宮女。


    那時候內侍省不僅掌握著極大的事權,資曆較深的宦臣得到龐幸,也有機會參與朝政,乃至出仕地方及監掌軍鎮。


    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喬繼恩看似在內侍省隻手遮天,但裏裏外外就二百多宮侍、宮女,上頭卻有建繼帝、纓雲公主、諸位貴妃要伺候,他誰都怠慢不得。


    喬繼恩他這個內侍省監實在是比曆任前輩都要辛苦、沒滋味得多。


    雖說建繼帝也經常找喬繼恩詢問軍政之事,但性情謹慎的喬繼恩輕易不敢在建繼帝搬弄是非。


    周鶴、高純年等人卻是數次上書,想從南下流民裏挑選一批生計沒有著落、身世清白的良家子淨身入宮,但建繼帝一直不允。


    喬繼恩不要說為此流露不滿了,甚至都不敢跟周鶴、高純年等人走得太近,以免重蹈錢尚端的覆轍。


    朝中考慮荊南製置使及襄陽留守人選時,兩次都有人舉薦錢尚端,建繼帝權衡再三,最終還是忍痛割愛,使許蔚、文橫嶽暫時離開身邊。


    喬繼恩看得很清楚,錢尚端在汝潁大捷之後還繼續執掌製敕院,看似沒有因為前期泉州烈反對禦駕親征而受懲罰,但實際上建繼帝已不再信任錢尚端了,或許是覺得錢尚端還需磨礪。


    不過,錢尚端到底還是士臣出身,建繼帝即便不再信任他,也不會將他一腳踢開;喬繼恩卻知道自己身為宦臣,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建繼帝的信任基礎之上,一旦失去建繼帝的信任,可能真的就什麽都沒有了。


    因此,在許蔚離朝,文橫嶽即將離朝留守襄陽之際,雖說胡楷、朱沆二人在朝中將變得更加的勢單力薄,喬繼恩也隻能選擇跟朱沆、胡楷二人保持一定程度的親近,並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喬繼恩坐在廊下,想到遷都建鄴之後錯綜複雜,也禁不住愁上心頭。


    “喬大官、榮樂縣主在這裏盯著收拾行裝呢,”一名宮裝美婦在幾名宮女的陪同下,走進這院子裏來,看到榮樂縣主與喬繼恩在廊下說話,扶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說道,“陛下昨日又一宿沒睡,喬大官怎麽都不好生勸勸陛下?陛下身子就弱,連著咳嗽大半個月都沒見緩解,再這麽熬下去,身子可怎麽吃得消?”


    看見鄭貴妃走過來,喬繼恩忙站起來,與榮樂縣主一並向她行禮,說道:“陛下那性子,哪裏是我能勸得了的?鄭貴妃那裏可都收拾妥當了,還需要再添派人手?”


    “也沒什麽好收拾的,有好些用不上的物什都扔在襄陽得了,哪裏還能勞煩喬大官啊,”鄭貴妃嬌聲怨道,“宮裏也實在是太缺人手了,平日子裏還不覺得,遇到這種大事,到處都手忙腳亂的,卻隻有那幾個人能差遣,還不如在娘家裏寬裕……”


    皇宮大院裏就兩百多宮侍、宮女,平時還都主要圍著建繼帝轉,幾個貴妃平日身邊能使喚的人手,兩隻手都數得過來,確實還遠不如鄭貴妃在鄭家時寬綽,也不像有貴妃的體麵。


    不過,這個話茬不好接,喬繼恩打著哈哈岔開話茬閑扯了幾句,便跑去垂拱殿,看到周鶴與胡楷及武威郡主趙翼等人陪同建繼帝坐在殿中說話。


    喬繼恩走進垂拱殿聽了片晌,卻是周鶴擔憂湖寇勢大,威脅江漢,拉胡楷、錢尚端等人一起過來,勸諫建繼帝放棄走水路去建鄴的計劃,改走陸路。


    孫彥舟世代都是洞庭湖水寨頭目,但早初率一兩百寨眾以打漁、船運為業,甚是安分。


    &nbspp;洞庭湖裏這樣的水寨勢力還有不少,地方上也沒有視作心腹大忠進行誅除。


    卻是胡虜南侵以來,荊湖南路諸州縣為籌措軍資錢糧,對洞庭湖裏的漁民、船夫數次加征魚課船稅,引發大模規的抵製、反抗,孫彥舟等水寨勢力趁勢而起,驟成頑疾。


    等到孫彥舟聯合諸水寨勢力,於洞庭湖口劫走上百萬石錢糧,聲勢更是一時無兩。


    許蔚於汝潁大捷之後就趕往荊湖南路監司所在的潭州赴任,但到潭州也才一個月的時間,剛剛在潭州著手籌辦、操練水軍,離徹底蕩平孫彥舟等湖寇勢力還早,周鶴當然不放心建繼帝走水路前往建鄴。


    不過,走水路,從襄陽沿漢水而下,經漢陽而入長江,可能僅需要六七天就能抵達建鄴,而棄水路改走陸路,除了對隨郢沔黃等地方都有滋擾外,再緊趕慢趕,少說需要月餘時間才能抵達建鄴。


    因此都到動身離開襄陽的前夕,是走水路還是陸路,朝中都還沒有定論。


    建繼帝卻聖意堅決,看到喬繼恩走進來,拒絕周鶴、胡楷的勸諫,說道:


    “汴梁淪陷以來,胡虜隨時都有可能大舉南侵,不知道多少軍民朝不保夕,哪裏有什麽確保無虞的路途可選。周相要是擔心賊寇惦記、聞風而動,可以安排一部車輦走陸路瞞天過海,我們還是要爭取早日趕到建鄴,也可以少些風餐露宿、車馬勞頓……”


    周鶴見胡楷並無再勸之意,也就不再堅持,又問


    及頂替許蔚及文橫嶽的人選,建繼帝定了沒有,敦促建繼帝在動身之前下詔,方便新的人選直接趕往建鄴赴任。


    喬繼恩站在建繼帝身側,暗暗打量胡楷、錢尚端、武威郡王等人的神色。


    汴梁淪陷,文武百官幾乎是全軍覆滅,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以胡楷、周鶴等人為首,從江淮荊湖諸路緊急|抽調士臣,重建樞密院、中書門下省及六部,並以禦營使司替代三衙執掌禁軍,但是真正有資格、有能力的大臣還是太少。


    近兩年來都是周鶴以門下侍郎兼管吏部,高純年、顧藩、吳文澈兼管兵部、刑部、工部,許蔚以參知政事兼管三司使(度支、鹽鐵、戶部),錢尚端以知製誥兼管禮部,另以資曆略淺的士臣,如晉莊成等人,出任諸部侍郎。


    此外,周鶴還兼領禦營使,胡楷以樞密使兼領禦營副使,但周胡二人身兼禦營使、禦營副使,有權參與一切軍機大事的裁決奏議,但禦營司所轄禁軍的具體統兵事務,則是文橫嶽以禦營司提點公事負責。


    汝潁大捷後,許蔚前往荊湖南路赴任,三司使暫由周鶴兼領;而此時文橫嶽又要留守襄陽,胡楷暫時以樞密使及禦營副使的身份,統攝禦營司的具體軍務。


    不過,即便是周鶴,也無意以左相的身份同時執領吏部、三司,也主張立時另選賢能,接管禦營司的實際統兵事務。


    各方麵都較為符合條件的人選,周鶴與諸相也早就商議出一份備選名單,上奏到建繼帝的案頭,隻是建繼帝遲遲沒有拿定主意。


    現在馬上就要動身離開襄陽,周鶴再提這事,希望人選早日確定下來,以便新的參知政事、三司使及提點軍務,能直接到建鄴跟他們會合。


    建繼帝沉吟片晌,從案頭拿起周鶴的奏章翻開來,提筆圈出兩個人名,著宮侍遞給周鶴,說道:“就此擬詔吧!”


    喬繼恩年老眼未花,窺見建繼帝圈出兩個人名,一人是權知襄陽府事陳泰,一人是淮王府右司馬、楚州知州汪伯潛。


    陳泰原為荊湖北路轉運使,與顧藩一起迎建繼帝進襄陽即位登基,有從龍之功,後執掌襄陽府,這兩年來也可以說是將襄陽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文橫嶽留守襄陽,也會兼知襄陽府事,陳泰要隨建繼帝前往新都建鄴,他頂替許蔚出任參知政事兼領三司使,一點不令人意外。


    不過,調汪伯潛前往建鄴,出任禦營司提點軍務,喬繼恩就很是驚訝了。


    他朝周鶴、胡楷看去,見他們接過奏章時臉上也有疑色,但旋即都口唿“陛下聖明”,似乎也認定汪伯潛就是合適的人選。


    喬繼恩很快想到汪伯潛既然出現在備選名單之中,周鶴、胡楷以及高純年等人之前應該就有過權衡,隻是沒有想到建繼帝會這麽痛快的接受這一權衡而已。


    喬繼恩又窺了建繼帝一眼,見他雖然圈定陳泰、汪伯潛二人,但眉眼卻沒有諸事已定的爽利,反而更添鬱鬱之色,可見這麽快做出這樣的權衡,心裏並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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