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穹濃雲陰霾,沒有一絲天光泄下,朔風吹得篝火晃蕩不休,一蓬蓬火星飛散夜色之中——連日陰雨止歇還沒有一天,土壤吸足雨水,草叢、灌木叢也都是濕轆轆的,偶爾火星吹散過來,也是旋即熄滅。


    一支支鬆脂火把點燃起來,更為清晰的映照過一張張|堅毅、風霜滿麵的臉,戰馬打著響鼻,偶爾一聲聲戰馬嘶嘯在營地嘹亮的迴響。


    “淹水之策既成,十萬敵軍皆成驚弓之鳥,但我們想要淋漓盡致的收割戰果,還不是一件易事,還需全軍將士不畏犧牲、齊心協力,”


    徐懷站到堆土而成的點將台,上百支火把將左右照得通明如晝,看著暗影幢幢的軍陣,振聲說道,


    “敵軍在許昌以南,僅有一座浮橋鋪設潁水之上,不僅通道狹窄,還容易受到我水軍戰船的強襲——其西線兵馬倉皇之間,斷不敢徑直往許昌方向逃去。臨潁城乃是西線敵軍潰逃聚集之所。為了最大限度的圍殲西線敵軍,我們必需要以大無畏的精神,拋棄一切輜重,以最快的速度,連夜穿插到臨潁城的東側、北側,攔截西逃敵軍!”


    臨潁城並不遠,就在細柳溪口西南方向三十裏外,但眼下除了陰雲遮閉蒼穹,幾乎沒有任何自然光亮,依舊火把照明存在極大的不便外,更為關鍵的則是有七八千赤扈騎兵駐紮在臨潁城附近。


    目前僅將千餘戰馬運到南岸來,步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急行軍,根本不可能保持作戰陣形,倘若在逼近臨潁城之前,與敵騎主力撞上,就隻能以十數二十人的小隊為單位,遇敵各自為戰。


    當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混戰,步卒還不一定會吃虧。


    最危險的時刻還是在天色將亮之時,那時候數千步卒很可能還沒有完成結陣,敵騎卻已經在外圍做好衝鋒、掩殺的準備。


    為應對這一狀況,五千精銳步卒將分作五隊,在徐心庵、王憲等將的率領先行,徐懷、王舉親率千餘侍衛騎兵居後。


    實際就是要以步卒為掩護,侍衛騎兵盡一切可能避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裏與敵騎遭遇混亂,盡一切可能在天色將明之時,保持完整的陣形。


    火把照亮有限,一旦遇敵發生混亂,也隨時有可能熄滅,黑夜之中隻能憑借口令確認彼此的身份——在進發之軍,都將、隊率反複跟部屬確認口令記憶無誤:


    “驅逐胡虜!”


    “還我河山!”


    “饑餐胡虜肉!”


    “渴飲匈奴血!”


    “出發吧!”徐懷揮了揮手,對徐心庵、王憲等人下令說道。


    諸將在背負令旗的侍衛簇擁下,迴到各自所領的隊列之中,依次離開營地,先沿潁水南岸往西行進。


    …………


    …………


    嶽海樓、陰超各率數百扈騎,簇擁木赤往臨潁城而去之後,仲長卿來到大營的北麵撩陣,一堆堆篝火在長壕兩側點燃起來——然而兵卒臉色


    皆是倉皇,不知道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候著他們。


    兀赤所部前鋒兵馬在行進途中覺察路途被淹水阻擋,繼而摩黎忽在廟王溝北麵的大營,倉促間又調動大量斥候探馬偵察廟王溝附近的淹水情況,同時還要下令廟王溝以北的兩三萬駐軍連夜集結起來往兩翼避開淹水,大水將至的消息也已然在細柳溪西岸營擴散開來。


    這時候還怎麽指望將卒保持鎮定?


    看到楚山連夜集結兵馬,並沒有往這邊進攻過來,而是沿潁水南岸西行,絕大多數兵卒心頭都是狠狠的緩了一口氣。


    不過看到,無數火把在陰雲密布的蒼穹之下,拉出數裏長的火龍,仲長卿也很快猜到楚山精銳這是要從他們西麵的營寨間尋找空當,直接往臨潁城穿插而去。


    然而,他對此無能為力。


    他們在細柳溪西岸的兵馬目前還勉強能穩住陣腳,沒有軍心大亂,但軍將武吏更多是在惶惶不安中等候或確認進一步的消息與情況。


    倘若這時候連火把都準備不充足,就直接將上萬兵馬連夜拉過營地,不要說能及時趕到臨潁城外參戰了,仲長卿都懷疑大軍在半道途中就會直接崩潰掉各自逃命。


    他現在隻能將諸將再次召集起來,讓他們迴去將各部兵馬動員起來,等天亮之後進一步確認淹水的情況,再往臨潁城出發,或許還能發揮出戰鬥力來。


    仲長卿也沒有派人去追趕嶽海樓、木赤、陰超等、陰超等人。


    楚山精銳的行軍軌跡在夜色下是那麽分明,即便相距十裏也能清晰看到,仲長卿相信嶽海樓、木赤、陰超等人此時也應該洞悉數千楚山精銳連夜西進的意圖,他隻能焦急的站在陰冷的黑夜裏,等待斥候探馬不斷將最新的情報傳稟過來。


    很可惜並沒有令他樂觀或看到轉機的消息,楚山軍在廟王溝南的前軍大營點燃烽火之後,小雀崗方向、馬黃河口方向,楚山軍、左右宣武軍也已經連夜出動,他們行進的路線都指向臨潁城方向。


    卻是楚山軍在廟王溝南的前軍大營除了點燃烽火傳訊,卻沒有動靜,但仲長卿卻沒有半點僥幸。


    他並不知道楚山軍到底什麽時候就著手圖謀這一切,不知道楚山軍對汝潁之間的地形勘測有多透徹,也就不知道哪裏會有生機,哪裏會楚山軍狂攻猛打的死地,他甚至都不知道大水會不會入細柳溪沿岸淹過來!


    仲長卿突然發現他除了等待天明進一步確認情況外,什麽都做不了,而楚山軍卻像猙獰的巨獸,已經在夜色掩護下享受起獵食的快感來……


    …………


    …………


    “嗖嗖……”


    連日陰雨,土壤醮滿雨水,除了戰馬偶爾打起響鼻,在靜寂的夜裏格外分明外,幾乎感覺不到敵騎逼近的動靜——這隊敵騎逼近的速度很慢,用一種特製的薄皮罩風燈,懸掛在馬腹下照明,光線為拋荒後田野裏瘋狂生長的雜草灌木遮擋,拉遠二三百步幾乎毫無察覺。


    十數楚山斥候舉著火把,也是幾乎要與


    這隊敵騎撞到一起才驚覺異常,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將手中的火把熄滅,就見如蝗箭雨破空射來。


    斥候為便於機動,皆穿輕甲,當下就有三四人被羽箭射中,好在破甲後入肉不深,眾人也顧不上其他,分作兩隊往側翼打馬狂奔,拉開與敵騎的距離;同時尖銳的吹響嘴裏的鐵哨。


    潛伏在黑暗中的敵騎驟然發動進攻,速度極快,馬蹄踩踏泥水、穿過雜草灌木的聲響,仿佛唿唿吹來的冷風驟然凜冽許多——


    斥候示警提供的緩衝時間非常有限,左翼兩千步卒分作兩隊並列急行,深一腳淺一腳在荒野之中拉開有兩三裏縱深。


    此時又正值黎明前最黑的一刻,誰都沒有能力在接戰之前,將兩千步卒迅速收縮成防禦陣列。


    侍衛們也是第一時間將火把熄滅,簇擁徐心庵往後方黑暗深處退去。


    混亂夜戰,徐心庵再強的能力也不可能有效指揮兩千兵馬作戰;侍衛的責職主要是避免作為左翼主將的徐心庵,暴露在敵騎的弓弩及強襲之下。


    該認慫就得認慫,沒有層層步卒堅陣的保護,徐心庵一旦暴露在精銳敵騎的強襲,僅憑借數十侍衛的保護,幾乎是無望脫身的。


    其他人馬都是以三到五個戰鬥小組進行聚集,就地防禦,同時快速將手中火把熄滅,藏身黑暗之中迎接敵騎的衝擊。


    荒野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赤扈人再精擅騎射,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甚至在黑夜縱馬馳騁所帶來的動靜,反而將他們自身給暴露出來,迎接他們則是一支支鋒利的長矛狠狠的攢刺過來。


    馬背上的赤扈武卒也是悍勇,在這一刻看清楚山將卒的準確方位,戰馬長嘯人立而起,赤扈武卒猶穩穩的夾坐在馬鞍上,揮舞手中長刀狠狠的揮砍下來,又狠又準的劈中一名楚山健銳的肩膀,破甲帶起一蓬濕熱的鮮血,斜裏兩支長矛交錯刺來,刀盾手肩膀支撐住手中的重盾,狠狠往馬腹下撞過去,阻擋其繼續前衝。


    分散的陣列,不可能將虜騎完全擋在外側,越來越多的虜騎縱馬衝殺過來,在黑暗中揮舞鋒利的長刀,將一杆杆長矛刺出。


    然而伸手不見五手的黑暗中,對進攻方是天然不利的。


    地麵到底還有起伏坑窪不平的,他們不點燃火把,就沒有辦法在黑暗中將騎速拉起來;他們倘若點燃火把,除了弓弩更為精準的射來外,楚山健銳也會更為迅速的在他們進攻路線的正麵,集結更多的鋒利大矛相迎。


    就算雙方都熄去火把,進攻方前進所帶來的動靜也會極大程度的暴露他們的方位。


    虜騎很快發現,他們就算能輕易將楚山甲卒拖得過長的陣列反複穿透,卻沒能辦法造成多大的殺傷;楚山精銳不但沒有被他們打散,狼狽潰逃,反而以都隊為單位,作進一步收縮聚集,抵擋更為堅定,令他們的衝鋒傷亡更大。


    虜騎很快也放棄黑暗中的嚐試,隻能拉開距離,靜待黎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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