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馬蹄疾馳,像春雷在大地深處滾動,卷起漫天煙塵,百餘甲騎從東麵往中牟殘城奔馳過來。


    雲州諸將與蕭幹站在北城殘樓眺望敵蹄,看到有一支騎兵從東麵馳來,相距較遠,來人臉麵又叫卷起漫天煙塵掩住也看不真切,多少有著膽顫心驚之感。


    來騎似乎也注意到北城殘樓前將吏聚集,很快就徑直往北城門這邊馳來,有數騎直接馳至城門前,抬頭喊道:“鄭州節度使蕭幹大人可在城中?”


    “來者何人,有何事尋我家節帥?”一名雲州武將從垛口探出頭問道。


    節帥,乃是對節度使的尊稱,有越以來才廣泛用於稱謂邊州軍鎮統製級將領;倘若高級軍事將領同時還兼領樞密使、副使、知判樞密使等職銜,稱謂則要更上一層,是為“樞帥”。


    “宋州刺史、萬戶將軍兀赤驚聞汴梁遇襲,特遣帳前千戶訶欽率前部兵馬馳援,於朱仙驛得遇鄭州探馬,知蕭帥在此,特來相會!”來人在城門前喊道。


    “確是訶欽千戶!”楊青山認出一箭地之外眾騎所簇擁的青年武將,確是兀赤麾下的千戶訶欽,跟蕭幹說道。


    赤扈以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兩係人馬分東西兩路南下中原,蕭幹始終都隸屬於西路鎮南軍旗下,對東路平燕軍諸將不熟悉。


    不過,楊景臣作為河北路雄州降軍主將,初時是編入東路平燕軍旗下作戰。


    一方麵大越兩次北征的重心都不在燕薊,另一方麵契丹其他三京的殘餘勢力後期主要撤入燕薊,這使得契丹在燕薊投降赤扈的兵馬格外龐大,高達十萬之巨。


    而汴梁淪陷後,赤扈在中原的戰事偏重於西路,因此王帳後期則將雄州等河北路的一些降兵降將劃歸西路鎮南軍節製。


    楊青山作為雄州將領,也因此認得東路平燕軍帳前的很多中高層將領。


    蕭幹正愁不知平燕宗王府對汴梁遇襲一事有何反應,此時見平燕宗王府麾下的大將兀赤遣千戶將軍訶欽趕到中牟來,忙令人將城門打開來,將訶欽所部迎入城中。


    “楚山眾潛襲汴梁,楊景臣遣使報信,前日午後經過宋州,兀赤將軍一麵調動兵馬往雍丘集結,一麵派人隨信使趕往徐州見三皇子,”訶欽登上北城殘樓,見過蕭幹,便徑直問道,“三皇子暫時也不知道汴梁到底什麽情況,隻是下令宋州刺史府見機行事。兀赤將軍昨日已於雍丘集結三四千騎兵,但汴梁後續再無消息傳出,便令訶欽率五百騎兵先行以探究竟!”


    兀赤作為平燕宗王府的大將,並沒有因為汴梁歸鎮南宗王府轄管,聽到汴梁遇襲的消息後按兵不動。


    不過,他作為赤扈宿將,在汴梁東南的雍丘城集結三四千精銳騎兵之後,汴梁城後續卻無新的消息傳出,


    也不敢貿然往汴梁城下出兵。


    因此派訶欽率一半騎兵先行,一方麵試探襲擊汴梁的敵軍虛實,一方麵嚐試聯絡汴梁城內的守軍,了解更多的軍情。


    然而在楊景臣封閉汴梁裏城之後,駐守外城以及汴梁附近諸軍寨城池的汴梁守軍都各自為陣,陷入很大的混亂之中。


    訶欽麾下都是赤扈武卒,除了交流溝通不便外,他也不敢輕信汴梁降軍,遇到蕭幹派出的斥候探馬,便直接率領百餘騎兵,往中牟這邊趕來。


    蕭幹昨日親眼目睹最心愛的次子蕭恆被楚山騎斬殺蔡河古渡之北,懼楚山兵馬|強盛,強忍住內心的仇恨悲憤,將雲州騎撤到南岸來,此時得知平燕宗王府非但沒有袖手旁觀,甚至已經在距離汴梁不足百裏,距離中牟約一百五十裏的雍丘集結三四千精銳騎兵,他當下也是神色一振,眼睛仇恨的火焰越發旺盛起來。


    “……徐懷善用詭計,又善用奇兵攻堅挫銳,我兒蕭恆不察,昨天血灑疆場,我欲殺之而後快,”蕭幹說道,“既然雍丘已集結數千精銳,還請訶欽將軍即刻派人趕往雍丘麵逞兀赤將軍,蕭幹邀請會兵於朱仙驛,以阻賊軍歸途,解汴梁之圍……”


    蕭幹遲遲不能拿定主意,就是擔憂徐懷有可能用鄢陵、尉氏等地的賊軍作為誘餌,將他們騙到南側攔截,實際卻率楚山潛襲汴梁的精銳從鄭州與許州之間的空檔穿的空檔穿過,進入嵩山東麓地區,而他們短時間內又無法集結足夠多的精銳進行攔截。


    此時得知兀赤在雍丘集結三四千精銳騎兵欲援汴梁,在蕭幹看來,他們實際有更好的選擇。


    那就是與兀赤所部在朱仙驛會合,將楚山潛襲汴梁的兵馬直接攔截在京畿地區無法南下,這樣就不用擔心徐懷還能玩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的陰謀。


    朱仙驛之所以關鍵,與蔡河舊河道(滎陽-鄭州-中牟-朱仙驛)與新渠(汴梁百濟門-朱仙驛)交匯於此,同時又有渠道往東延伸與渦水相接直接相關。


    楚山兵馬倘若從汴梁百濟門沿新渠、蔡河主幹流南撤到陳州治宛丘入潁水,朱仙驛是必經之地。


    倘若徐懷最終目標是要率楚山潛襲精銳,往嵩山方向穿插,他也需要先率兵馬到朱仙驛以南。要不然,楚山精銳就被水勢還頗為洶湧的蔡河舊道攔住西撤的通道,根本就沒有辦法繞到鄭州、中牟以西、以南區域去。


    還有關鍵一點,就是朱仙驛有堰陂截斷蔡河新渠及舊道。


    堰陂即堰壩也。


    河淮諸多河流,特別是銜接諸天然水係之間開挖的運河,受季節因素影響極大;枯水季時,通常都會因為上遊來水不足,致使水流淺緩,不利航行。


    而隋唐以來,每年會從東南地區運入上百萬石乃至數百萬石的糧秣、布匹,對維持中原統治


    變得極其重要,為保證蔡河諸河流常年都能夠通航,曆朝最常規的做法,就是用土石築壩將河道截斷。


    這樣就能保證兩道堰壩之間的河道維持相對較高的、利用通航的水位。


    漕船通過這些堰壩時,一般是先卸貨,然後用大型軲轆將舟船通過堰壩兩側的緩坡,拖拽到另一側;當然,也有時會采用分段運輸的方式組織漕運。


    雖說以後世目光,截斷河道的堰壩也會大幅降低航運的效率,但在大越立朝之前,卻已經施行數百年。


    大越立朝之後,為維持國都汴梁巨量的日常消耗及商貿所需,為了進一步提高往汴梁運輸糧秣的效率,則開始在蔡河等河修建鬥門。


    鬥門也是後世船閘的雛形,簡單的說就是在原先的堰壩基礎上,開挖一座或數座並列的、供漕船通過的水口,安裝巨木為門。


    平時鬥門關閉,維持河道有較高的水位,等兩側的舟船聚集到一定的數量後,再打開鬥門,供這些舟船快速通過——鬥門之上通常覆石為頂,還能保證河道兩側的陸路通道不被中斷。


    雖說與後世的複式船閘不能相比,但比單純的堰壩截斷河道,鬥門還是先進了許多。


    楚山在黃羊湖與明溪河之間修建石閘相隔,保證黃羊湖平時能蓄積足夠量的湖水,威脅敵軍不敢進入明溪河兩岸,實際就是當世鬥門營造之法的集大成者。


    朱仙驛之所以能成為京畿名聞遐邇的繁榮鎮埠,就是控製蔡河新渠、舊道及渦水上遊河道水位的三座大型鬥門,都建於朱仙驛左右。


    不過,赤扈人第一次南侵時就將朱仙驛附近的三座鬥門摧毀,赤扈人第一次南侵撤離之後,汴梁當時來不及修複鬥門,又急於恢複蔡河、渦水的航運,就又重新用土石將水門填上,以維持諸河的水位。


    也就是說蔡河新渠、舊河道與南下的主幹道,實際是被兩道堰陂截斷的,而這兩道堰陂同時又是人馬往來蔡河舊河道南北、新渠東西兩側的陸路通道——南北往來的舟船,注定要在朱仙驛停頓。


    這也是侍衛親兵營假扮黑衫軍經蔡河北上,到朱仙驛之後就棄船登岸的原因——河道被堰壩截斷了,沒有辦法直接乘船到百濟門下再發起突襲。


    這同時也決定了,楚山潛襲汴梁的兵馬,無論是沿蔡河南逃,還是往西逃往嵩山,朱仙驛都是其必經之地!


    就算楚山軍在汴梁搜集到大量的舟船,在經過朱仙驛時也需要停頓下來,將這些舟船拖過堰陂,才能開始新一段的逃亡之途。


    蕭幹之前不覺得僅憑借他手下四千兵馬,趕往朱仙驛能夠封擋住楚山軍南逃、西逃之通道,但倘若兀赤率精銳騎兵從雍丘趕來,與他們會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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