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楊景臣長子楊從宗——楊景臣於雄州投敵,初時稱病不出,其子楊從宗性情暴虐,無家國之念,甘為虜奴,降後便率雄州降軍為虎作倀,在河北諸州縣燒殺劫掠甚烈,無惡不作。不過,他擅使長槍,除家傳槍術外,少年曾拜於河北多家使槍名家門下”


    張雄山早年奉蕭林石命令,潛伏於汴梁經營貨棧、牛馬市,結交江湖,成為聞名遐邇的豪傑,他對汴梁及周邊州縣的情形極為熟悉,還要遠在燕小乙、朱承鈞等人之上。


    徐懷並沒有因為他乃契丹漢將的緣故而棄之不用,而是令他協助周景,專司汴梁及周邊州縣的軍情刺探。


    這一次徐懷也是特意將張雄山帶在身邊負責刺探、斥候之事;同時也是參考張雄山的建議,製定了突襲汴梁的前期作戰計劃。


    汴梁失陷之後,張雄山也是數度不惜以身犯險,親自潛入汴梁刺探消息。


    他對汴梁的降臣叛將以及兵力部署,掌握最是熟稔。


    他趕到徐懷身邊,一眼就看出左翼敵陣之中那名身穿鱗甲、在十數精銳簇擁下欲從混亂陣列之中衝殺出來之人,便是楊景臣長子楊從宗。


    張雄山先是大聲提醒率部進攻左翼的王憲、烏敕海二人,又細細跟徐懷述說楊從宗的信息。


    徐懷端坐馬背之上,不急不忙的從箭囊取出一支鳴嘀,搭弦朝楊從宗射去。


    鳴嘀又謂響箭,骨簇開孔,疾行空中便發出尖銳的鳴哨嘯聲,壓過戰場喧囂的廝殺與兵戈盾甲的撞擊,遠在朱雀門城樓之上的楊景臣等人都清晰的聽見。


    鳴嘀之音有如奪魂!


    楊景臣這一刻似被無形的手緊緊拽住,瞪大眼睛往戰場緊盯過去。


    他能聽到鳴嘀之音,但相距戰場千餘步,他沒有辦法準確看到到底是哪支箭發出鳴哨銳利。


    不過,鳴嘀乃是哨箭,乃是頭箭,發出的尖銳鳴嘯就是號令,通常是為軍中箭手指出集中攢射的核心目標。


    楊景臣看不清到底哪支箭是鳴嘀,起初也不是鳴嘀是射往哪個方向,但轉瞬就有接二連三羽箭從楚山精銳陣列橫空射出,眨眼間就有上百支利簇在空中匯形成一道有如涓流般、長達百步的影跡,往其子楊從宗全身罩掠、覆蓋而去。


    這一幕,叫楊景臣眼前一陣陣發黑,手腳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楊從宗手中長槍如車輪翻轉,招架王憲、烏敕海二人的狂攻。


    王憲、烏敕海單獨一人或許還不能將楊從宗攔住,但兩人聯手,各使長槍有如蛟龍騰躍,鋒利槍刃狂亂攢刺,如萬點寒芒各在楊從宗左右兩腋方位綻放,不僅將楊從宗裹脅住,還將楊從宗左右侍衛隔斷開來。


    鳴嘀骨簇開孔,即便此箭是徐懷拿強弓所射,橫空近兩百步,也不可能有什麽威力,箭簇碰到楊從宗的肩甲即碎。


    不過,鳴嘀發出的尖銳嘯響,卻令楊從宗渾身毛孔這一刻有如炸裂開來,尾椎骨都有一股寒氣直透過來。楊從宗也不愧是年紀輕輕就能躋身河北有數槍術名家的人物,渾身筋肉在這一刻爆發出遠超常時的巨力,將王憲、烏敕海攢刺來的兩杆長槍打開。


    他身後皆是亂兵,禦馬沒有後退的空間,他踩踏馬蹬,身子瞬時騰躍而起,長槍同時往身前虛處蕩刺出去,柔韌的槍杆如水波一般接連蕩出一圈圈往外擴散的槍影,將身前紛至射來、密如蝗群的羽箭悉數擋落。


    問題是徐懷鳴嘀箭響時,楊從宗左右就被打得節節敗退,使得百步距離之內,楚山箭手得以從三個方向射箭。


    楊從宗所持槍矛乃是長兵,槍術再高超,瞬時間隻能格擋一個方向射來的羽箭,還有數十支利箭從兩腋方向射來,令他難以完全擋避。


    雖說楊從宗關鍵之時身子騰躍而起,與身上所穿的堅甲,令絕大部分羽箭射空或被甲葉擋落,但小腿及僅僅用熟牛皮襟甲遮擋的大腿,還是被七八支利簇射中、射穿。


    除此之外,楊從宗的左腋還被兩支箭簇細長的破甲箭穿射鱗甲。


    也許這些箭創都還談不上致命。


    問題是王憲、烏敕海一開始就看到楊從宗身份不凡,徐懷的鳴嘀箭更是為眾將卒指明方向。


    就在楊從宗重新落迴馬鞍之際,王憲、烏敕海又策馬往前搶出半個身位,長槍如蛟龍將楊從宗罩住,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左右精銳步甲,也同樣熱血沸騰,咆哮著舉起刀盾斬劈撞擊,將楊從宗左右的侍衛殺得節節敗退;陣列中的精銳弓箭,更是箭,更是將目標集中到楊從宗及他身旁侍衛身上。


    在生死之際,楊從宗爆出於更遠勝於平素的絕強實力來,支撐王憲、烏敕海上百槍的狂攻濫刺,竟然絲毫不顯頹勢。


    這是徐懷平時都難以做到的事。


    不過,楊從宗身邊的侍衛很快的被清空、殺淨,同時也被一支接一支的利箭破甲穿中,甲衣早已被他自身溢流而出的鮮血染紅。


    楊從宗胯下的戰馬雖然也極是神駿,但渾身被利箭射得跟刺蝟一樣,血液流盡,這一刻屈膝跪在地上,嗚嗚嘯叫,想要再掙紮著站起來,背負主人繼續廝殺,卻力不從心。


    這時候王憲、烏敕海也是力竭收手退後歇力,隻是令將卒持重盾將楊從宗死死圍祝


    楊從宗將斷槍橫在身前,環顧左右,這時候才看到他們在龍津橋南的兵馬都已經被殺潰,僅在龍津橋南側還有一部殘兵,乃是下馬作戰的赤扈精銳,在拔格的率領下頑抗,想要守住龍津橋這一關鍵節點


    而他左右前後被三四層楚山甲卒拿重盾圍死,二十步內已經看不到還有一名雄州兵卒能站在戰場廝殺。


    “徐懷,你可敢與我一戰?”楊從宗悲從中來,忍不住揮槍指著百步外的徐懷長嘯叫道。


    徐懷正眺望龍津橋前的廝殺,聽到楊從宗的叫陣,轉眼看過去隻是淡然一笑,與身旁王舉、張雄山等人說道:“跳梁小醜罷了!叫王憲速速射殺之,割下頭顱以長杆懸於陣前示眾1


    王憲、烏敕海等人都換持步弓,一箭接一箭往楊從宗射去。


    楊從宗又連中十七八箭才氣絕身亡,臨時拄死立在戰場,不甘心倒下,渾身血液近乎流荊


    烏敕海親自上前,將楊從宗頭顱割下來,以長杆懸之


    徐懷將往兩壁巷街鋪院竄逃的雄州兵卒交給義軍將卒圍剿,而將有限的楚山精銳集結於龍津橋南側的裏長街之上,往龍津橋繼續發起猛攻。


    戰鼓如雷霆滾動,箭如蝗群,兵戈相擊,盾甲鏗然。


    拔格將射中左肩的一支羽箭細長箭杆拗斷,虎目看著楊從宗頭顱被楚山軍割下懸掛長杆之上,在一名騎兵扛在肩頭,往龍津橋這邊飛奔過來。


    這些年他從軍征戰南北,未逢一敗,這一刻也不禁生出力不從心之感來。


    赤扈不是沒有突擊攻堅的甲騎,甚至在滅亡契丹之初,他們真正重視起輕重騎配合作戰,在圍堅拔銳作戰中發揮的巨大作用。


    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都編有數千戰馬也披馬鎧、真正意義的重甲騎。


    不過,誰能想到在二三十萬兵馬駐守外圍、本身也有五六萬守軍駐守的汴梁,會成為南朝奇兵突襲的對象?


    誰會將寶貴的重甲騎駐守汴梁?


    拔格所部兩千餘騎,皆是輕騎,裝備以皮甲、彎刀、騎弓為主,甚至擅使槍矛者都沒有幾人。


    他們被派來駐守汴梁,實際主要負責監視汴梁降附軍有無異動——這原本可以說是絕對的美差,是對他們此前十數戰皆捷的獎賞,不知道叫多少人眼饞。


    他們原本應該在更為開闊的戰場發揮機動性絕強的優勢,從襲擾、側翼進攻敵軍,而不是從正麵進攻對手的堅固步甲陣列,更不是與對方的重甲騎衝陣對殺。


    不管怎麽說,使輕騎集結於寬僅百步的長街之上,以密集陣型與對麵的突擊甲騎拚殺,本身就是一個不可輕恕的低級錯誤。


    拔格想吃後悔藥也遲了。


    楚山甲騎是還沒有達到重甲騎的標準,畢竟戰馬沒有披掛甲具。


    不過,編為楚山突騎的將卒,或許騎射功夫稍差一些,每一人卻都是經曆數度血戰、意誌堅定的老卒,血勇之氣絕對不比赤扈悍卒稍差。


    而戰馬即便沒有披掛甲具,被射中十數箭甚至數十箭,短時間內,或者說血流盡之前,都不會怎麽影響短距離衝刺。


    優良戰馬的忍耐度,要比兵卒強悍多了。


    也因為楚山精銳所騎的戰馬都沒有披掛甲具,在龍津橋前的這段距離裏,以犧牲數十匹戰馬為代價,實際能換得更為強悍的衝擊力。


    楊從宗被梟首的同時,拔格身邊已有百餘作戰經驗豐富的赤扈悍卒被挑落下馬斬殺;他本身也連遭箭創,在不得不棄馬作戰的部屬簇擁下,退守龍津橋,而眼前的一切都表明楚山精銳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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