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暗自揣測,聽到徐懷張口很是肯定的說赤扈東路軍主力會繞開汴梁,直撲鄭州而去,都詫異看過來,問道:“為何是鄭州?”


    別人無論多真知卓見,但對還未發生的局勢發展,總是隔著一層難以徹底看透,有太多難以預料的變數幹擾、左右他們的判斷。


    而徐懷是從慘絕人寰的結局反過來推演過程,當然要簡單得多;這也有助他從更深層次去理解赤扈人的戰略思維。


    然而越是如此,對河淮戰局徐懷越發感到無能為力。


    徐懷讓人將河淮州縣輿圖從衙廳裏取出來,直接鋪在院子裏拿巨木鋸成的大板桌上,拿炭筆將赤扈東西兵馬在輿圖上勾勒出來,說道:


    “赤扈人兵分兩路,分別從河東、河北南下:其東路軍直接繞過河北北部的雄霸莫定等州南下,沿路城池隻要抵抗意誌稍強一些,都被直接繞過去;赤扈西路軍此時仍然團團圍住太原城,目前還看不到有南下的跡象。從太原往南山川堵塞,夾於呂梁山、太行山之間,不像河北平原四通八達可以直接繞過去,赤扈西路軍看似被河東地形堵住了,但你們不要忘了,赤扈西路軍逾十萬兵馬圍困太原,馬上就要有兩個月了,他們的攻城節奏,比當初進攻應州還要緩慢得多,這絕非他們不善於攻城……”


    “那他們為何拖延不直接附城強攻太原?”王舉蹙著眉頭問道。


    “……”徐懷說道,“赤扈東路軍無視河北諸城往南穿插,以及其西路軍附城強攻太原,都相當高的成功性,但又不可否認,也都有一定的風險;而兩路皆用險,乃是兵家大忌——赤扈將帥很顯然非常清醒。也因此有一動,便需有一靜,方能奇正相生!赤扈人在太原城下修築寨壘圍困,是為靜,避免強攻不下,除了傷亡無法控製,還會引起雙方士氣的此消彼漲。不過,赤扈人的東西兩路兵,為太行山的山勢隔絕開來,要怎麽樣才能說得上動靜相倚、奇正相生呢?你們看這裏……”


    徐懷拿炭筆將位於黃河北岸、橫穿太行山南麓及王屋山、正對著鄭州的積關陘、太行陘、白陘從輿圖上勾描出來,說道:


    “鄭州不僅正對著這三陘,奪之能使兩路赤扈騎兵擁有奇正相生、動靜相倚之勢,同時往西進攻函穀關,還能封擋西軍進援京畿的通道——目前西南、東南的勤王援軍,都不被赤扈人放在眼裏,事實卻也是如此,唯有陝西五路最多能動員三十多萬兵馬東進,赤扈人卻絕不敢輕視。能不能將西軍封堵在函穀關以西,則決定了赤扈東路軍能在河淮地區肆虐多久!要不然等西軍進入京畿的城池,再加河淮一帶


    的溪河解凍,赤扈東路軍倘若不撤迴去,他們隻會越打越被動!”


    “這麽說,鄭州確實是除汴梁之外,最重要的一個戰略要地,地位甚至在魏州之上!”徐武磧長吐一口氣,說道,“可惜王相沒有聽你的建議將劉衍、陳淵等人留在鄭州——數萬赤扈騎兵真要往鄭州撲去,西軍勤王兵馬卻還在途中,鄭州沒有精兵強將守禦,危矣!”


    周景、王舉、蘇老常等默然無語,目光投向北方蒼茫的天空。


    鄭州作為四鎮之一,朝廷也緊急派遣防禦使坐鎮,但秦風等西軍五路勤王兵馬路途遙遠,又因冰雪封道,此時還在東進的路上,距離潼關還遠,更不要說能及時進入鄭州,側應京畿西翼的戰場了。


    鄭州防禦使孫化成身邊除了從京畿調了一廂禁軍作為親兵外,到鄭州後還緊急從州縣集結鄉兵,目前鄭州守兵看似也有兩萬餘眾,但京西北路的鄉兵是什麽作戰素質,值得寄托多大的希望,還需要眾人去說嗎?


    這麽想,眾人越發覺得王稟沒有采取徐懷的建議,將從府州南下的劉衍、陳淵等部留在鄭州參加防禦,極可能是叫人後悔莫迭的事。


    在徐懷及府州顧氏的幫助下,劉衍、陳淵最終在府州收攏從雲朔戰場逃出來的八千潰兵——劉衍、陳淵他們也沒有急於逃迴涇原路,而是留在府州操練殘,等待朝廷的征召,最終與顧繼遷長子顧琮率領共計一萬兵馬南下勤王。


    因為這一萬兵馬在接到勤王詔時,早就已經做好出發的準備,又府州準備大量的騾馬,因此也是最早進入河淮戰場的勤王兵馬。


    雖說徐懷在汴梁沒有提這個敏感話題,但在迴到桐柏山後,思量再三還是在給王稟的信函裏,建議將劉衍、陳淵、顧琮三部留在鄭州。


    不過,王稟的迴信還沒有見到,劉衍、陳淵、顧琮卻已奉命率部進駐賈魯河以東、京畿路境內的城寨,接受京畿防禦使的節製。


    等到赤扈東路軍主力大規模西進,劉衍、陳淵、顧琮等部將失去最後的調動機會。而鄭州有沒有這三部兵馬,在接下來應對赤扈東路軍圍攻時,區別太大了。


    劉衍、陳淵雖說收編的是伐燕軍殘部,與赤扈騎兵野戰,肯定不行,但將勇操訓嫻熟,作戰經驗豐富,將缺少攻城器械的赤扈東路軍擋在城外,是沒有問題的。


    王舉、徐武磧、蘇老常心裏多少有些怨王稟越來越不再采納這邊的建議,徐懷眺望北方蒼茫的天空,心緒卻難以述說。


    但要說抱怨,他心裏卻是沒有,說到底徐懷很清楚王稟名義上是京畿防禦使,更多時間卻是身不由己的——王稟真能決定拒絕劉衍、陳淵、顧琮三部人兵入京,使其加強鄭州?


    徐懷感慨道:“朝廷即便到這時候,絕大多數人還是視赤扈為蠻夷,卻不知赤扈諸多將帥三四十年來征戰四方,其戰略眼光與思維,實際已經遠遠的將大越將臣甩在後麵了。然而,這並非王相一人能解決的問題——無數人還是需要血與淚的洗禮,才有可能幡然醒悟過來……”


    “嗒嗒!”


    遠處有數騎往大營這邊快速馳來,在渡過吳寨河時,被巡防的士卒攔截,但在交涉過一番後,便渡河過來。


    大營地勢要比吳寨河東岸高出一些,徐懷他們能夠看到騎士渡河的情形,很快就數騎馳到大營柵門前,為首之人卻是盧雄翻身下馬來。


    “盧爺這個節骨眼上,不留在王相身邊,卻從汴梁跑到蔡州來作甚?”蘇老常蹙著眉頭,疑惑的揣測道,“不會是王相有什麽要求,要盧爺過來當說客嗎?”


    王稟沒有跟徐懷打招唿,在廷議時就直接主張將桐柏山調入汴梁,雖說王稟於心無愧,蘇老常他們卻是有意見的。


    王稟的建議,為汪伯潛、王戚庸等人堅決阻擋,蘇老常他們的意見就更大了。


    他們都不願意去汴梁是一方麵,但最終沒有去成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受猜忌,他們心裏怎麽可能不再添了一道堵?


    徐懷知道蘇老常的猜測很合乎常理,但他不會將盧雄拒之大營之外,與王舉、蘇老常、徐武磧他們,往柵門走去。


    “盧爺,你怎麽從汴梁跑過來了,王相他身體怎麽樣,聽朱沆郎君給朱芝的信裏說王相染了風寒……”


    “還是太操勞了,受了風邪,現在就算是抱病,也不肯臥床休息,”盧雄歎了一聲,與眾人拱拱手,說道,“我過來,不會拒我千裏之外吧?”


    “盧爺說笑呢,拒誰都不會拒盧爺您啊?”蘇老常等人笑著與徐懷簇擁盧雄往木棚子走去。


    盧雄走進木棚,坐下飲了一口熱茶,便開門見山說道:“我的來意,徐懷你可能已經猜到了——王相看你的信,也覺得鄭州事關重要,而以現有守軍,難抵赤扈東路軍全力猛撲。王相是想接受你的建議,但王戚庸、汪伯潛都反對將劉衍、陳淵等部調去鄭州,覺得汴梁沒有一支能戰兵力,太冒險了。王相沒有辦法,著我過來,問你願不願去鄭州?”


    “我們現在隸屬於蔡州屯駐大營,想不想走,能不能走,可不是我們能說得算的啊。”蘇老常插話道。


    “王相說胡公是知大局的人,必然知道守住鄭州、迎西軍東進的意義。隻要你願意,王相還有一封親筆信在我這裏,我帶著王相的親筆信與你去見胡公。”盧雄沒有理會蘇老常,而是盯住徐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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