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石衝說是橫穿大複山的捷徑,其實就是積滿亂石的野溝子,春夏時,四周山嶺的雨水會匯聚到這裏來,而秋冬旱季,河床幹涸,才勉強能叫人行走,地形也就比兩翼的懸崖峭壁稍微好看一些。


    桐柏山北嶺那條小徑,情況差不多。


    這條路要是好走,也輪不到拖到今時,等到徐懷去開發。


    然而結合桐柏山北嶺及大腹山的地形,這一條道卻山中唯數不多可以開道搭橋,建造棧道的地形。


    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巨大的耗用,同時也非三五個月就能將這條道打通。


    一天一夜,徐懷他們翻過北嶺,出現在淮源鎮對岸的津口袍裳襤褸,但他們又攜帶刀弓、穿著鎧甲,叫對岸鎮民看了還以為又有盜匪穿山襲來,不少人驚慌往城裏逃去,城頭的守兵差點都要敲響示警的鍾鼓。


    天宣五年王稟經雁嘴崖進入淮源,淮源在淮水與白澗河相交的東南穀地裏,是一座標準的繁華鎮埠。


    雖說經曆了長達大半年的匪亂,但淮源鎮埠並沒有被諸寨聯軍攻破過,僅僅是外圍屋舍被拆除,取磚石梁木建造土垣抵擋匪軍。


    匪亂期間淮源還修建了城牆,當時行權宜之計,在土垣的基礎上繼續夯土填高,相比較正而八經用版築法建造的夯土城牆,基礎要差了許多。


    這兩年來為防止城牆有可能被暴雨衝塌,各家又籌資兩萬餘貫錢糧,給城牆覆上磚石,甚至還在走馬道穿城而過的東西兩座城門之上修築了城門樓。


    此時的淮源峙立在桐柏山南北嶺之間的穀地裏,規模雖然不大,卻也頗具規模,更不要說城中屋舍鋪院櫛次鱗比,比普通的小縣城還要整飭繁華得多。


    不過,在此之前淮源始終未能置縣,正式的官方機構還是淮源巡檢司,巡檢使卻非鄧珪,而是從鄧州調來的唐繼堯。


    鄧珪雖說清剿桐柏山匪亂有功,除了散官銜提了兩級、得了一些賞銀外,實際並沒能在唐州或路司得到更為重要的任務,一年前是淮源巡檢使任滿之後,調迴京西南路都部署司任職。


    唐繼堯的年紀與鄧珪相仿,履曆也相仿,武舉出身,進入軍中任職,曾在京西南路駐泊禁軍之中任指揮,又在好幾處巡檢寨輪流任巡檢使。


    唐繼堯是新調過來的,與桐柏山眾人沒有什麽故舊之情,好在晉龍泉調到縣裏任統領縣刀弓手的都將,徐武江得以接替晉龍泉擔任巡檢司鄉營都將,實際掌握了巡檢司內部的話語權。


    不僅鄉營之中都是當初參與剿匪的老卒,大姓宗族勢力在桐柏山匪亂之後也進行了大洗牌,徐家、唐家、晉家變得更為團結,仲和雖然沒有隨徐懷他們北上,誌在考取功名,但鄉司有什麽事,也都是與徐武江保持一致。


    唐繼堯也不是初出牛犢,他與剛到淮源任職的鄧珪一樣,巡檢司但凡有什麽事情,都推到徐武江頭上,他也樂得在淮源熬年資,等任期到了便調換他地。


    徐懷既然已到淮源,當時沒有時間趕去鹿台寨與族人敘舊,而是與王舉、徐武江、徐武坤、蘇老常、鄭屠、範雍等人直接踩冰過河,進入淮源城,趕去見唐繼堯。


    “莽虎迴來了!”


    徐懷與徐武江還沒有進城,淮源就轟起來。


    想想他當初在淮源風騷的表現,別人想忘記他都難。


    “怎麽這般落魄樣,這麽多年也沒有一匹馬,是不是在北麵吃了大敗仗,灰溜溜的逃迴了?聽說河東邊軍被打得很慘啊!”


    “你沒看莽虎這兩年在北麵擄了那麽多胡姬送迴桐柏山,怎麽可能會吃敗仗?他要真吃敗仗,一定會跟胡虜耗上,怎麽可能輕易逃迴來?看他們這樣子,多半是他腦筋不會拐彎,得罪了上峰,說不定一怒之下殺了上峰,逃迴桐柏山了呢。”


    “要說莽虎這口味也實在是重,那麽多胡姬,都挑不出幾個耐看的,一個個又肥又壯,味還重,他還當寶似的送迴來!你們說柳姑娘多水靈的一個美人啊,難道還不能滿足這莽貨?”


    “徐懷,你怎麽迴淮源了?”


    卻是驛丞程益一早從驛館出去,手裏提著釣杆,想著鑿開一處冰麵,悠然釣上半天的魚,打發無聊之極的時光,卻不想看到徐懷等人朝巡檢司那邊走過去。


    淮源築好城牆之後,巡檢司衙門及驛館都遷入城中,白澗河西岸的軍寨也就閑置下來。


    驛站兼傳文牘,程益對雲朔慘敗知道得要比普通人多,但也僅於限於公開的驛傳以及傳驛人員的議論——因此他看到徐懷突然出現在淮源,也是更為吃驚。


    “老程,你在這裏正好,隨我去見唐軍使!”徐懷拽住程益說道。


    驛丞雖然是無品小吏,卻是與唐繼堯代表州縣駐紮於淮源的唯二人物;徐武江這個都將以及其他武卒隊目,更多是地方推舉起來的。


    徐懷現在要接掌淮源的一切,當然也包括程益此時所負責的驛傳。


    唐繼堯同樣沒有攜帶家屬赴任,昨夜喝了醉,又從天香閣摟了一個姑娘迴來狠狠操|弄了半宿當是過年節,這會兒姍姍從炕頭爬起來,聽到前衙嘈雜聲,走過來看究竟,卻見徐武江帶著一大群臉麵陌生的武卒徑直闖進衙院。


    雖說唐繼堯平日裏盡量保持低姿態,與徐武江和平共處,也差不多將鄉司所有事務都交給徐武江他們負責,但他到底是巡檢使,是朝廷在淮源唯一有官身的人物,這會兒也禁不住沉下手,問道:“徐都將,他們都是何人,怎麽能隨意攜帶刀弓闖進衙堂?”


    “可是唐郎君?在下徐懷,奉詔率本部兵馬馳歸淮源置縣,並歸蔡


    州管轄,以備虜事——此乃詔函,還請唐郎君一閱!”徐懷直接將手頭的詔書、調令等詔函遞給唐繼堯閱看,說道,“此事原本要選通報路司、州院,但虜兵隨時會南下侵入河淮,還請唐郎君看過詔函後先給我們方便!”


    “赤扈人要打到汴梁了,怎麽會這麽快?”程益震驚問道。


    “事情有些複雜,還待唐郎君行過方便之後,我再給你們解釋!”徐懷說道。


    時間太緊迫,他們在途中又已經用過三天時間。他沒有時間逐一去解釋當前複雜而嚴峻的局勢,要解釋也要等將各寨的都保、耆戶長都召集起來一並解釋。


    照正常的程序,徐懷所攜詔函,應該先出示給京西南路諸監司,由諸監司行文到唐州,並與蔡州派員一起審定邊界之後,淮源才能正式置縣並劃歸蔡州管治——徐懷直接出示詔函,唐繼堯大可以不認。


    然而人的名、樹的影,唐繼堯之前沒有跟徐懷打過照麵,但在調任淮源之前、之後,都沒有少聽人提起過徐懷。


    唐繼堯作為巡檢使,哪怕僅是九品微末之位,對河東、河北的形勢還是比常得了解得更多——情知現在形勢嚴峻,徐懷又有詔函在身,他要是添堵,豈非嫌棄自己項上的頭顱太穩當了?


    退一萬步說,即便詔函有假,乃是徐懷偽造,也該是州院及州兵馬都監司調兵遣將殺入淮源討逆,他犯得著跟徐懷犯倔?


    “形勢危急,一切從簡,唐某怎敢不給徐軍侯方便?”唐繼堯拱手致禮道。


    徐懷以都巡檢使兼知淮源,除本部兩千五百正卒外,還要奉詔在淮源招募兩千五百鄉兵操練。倘若淮源不從唐州劃出去,徐懷這一刻在唐州就已經在知州董成之下,與通判並尊的第二、三號人物了,諸曹司參軍地位都要差徐懷一些。


    唐繼堯既然認為詔函不假,當然也是執禮甚恭。


    “唐郎君,你倘若想留淮源共禦虜賊,我自當會極力向防禦使推薦重用你;倘若你要迴泌陽,我可能要等諸多事先安排好,才能派人陪你一起去見董知州辦理交接事宜!”徐懷說道。


    “沒關係,我先迴泌陽在董郎君麵前稟告這事!”唐繼堯目前就知道伐燕軍潰滅,契丹殘地雲朔燕薊等地盡落赤扈人的掌握以及太原被圍,他並沒有意識到汴梁有可能會陷入敵圍,但不管怎麽說,他都不想趕去汴梁勤王。


    而他乃是京西南路都部署司所轄的武吏,他要抽身而走,徐懷也不便強求,當下將巡檢司衙門幾名書辦以及武卒隊目召集起來,宣讀詔函,簡單的交接儀式便算完成。


    唐繼堯也是爽利,找了兩名老卒收拾行囊,從徐懷這邊討要一紙文書,便將巡檢司衙門交給徐懷,直接乘馬趕往泌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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