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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院除了緊挨住東城牆外,其他皆平淡無奇。


    五百囚卒於黃龍坡驛因糧穀聚嘯鬧事之後,雖說潘成虎、郭君判被架起來提出的要求都得到滿足,但為了防止類似的事件發生,仲長卿、高祥忠等受招安賊將,基本都被解除禁廂軍指揮使、城寨巡檢使等直接統領兵馬或掌握兵馬節製權的職銜,而調任其他相對優閑的差遣。


    陳子簫即便最終贏得嶽海樓的信任,但郭仲熊對嶽海樓事前隱瞞極為不滿,最後還是將陳子簫解除草城寨巡檢使的差遣,調迴岢嵐城,在州兵馬都監司任吏。


    陳子簫在那之後,便將這棟宅院租下來。


    陳子簫明麵上除了雇了兩名雜役隨扈外,宅子裏連著收拾房間的婆子都沒有,更不要說別的女眷了。


    將暮之時,陳子簫身穿官服牽馬走進巷子裏,莫名一陣心緒不寧,有一種被人從身後盯住的錯覺,他猛然轉頭往身後看去,但從他立身處到巷口都杳無一人。


    陳子簫自嘲的苦笑兩下,抬頭越過灰撲撲的城門樓,看著遠山之巔的絢爛彤雲籠罩,好一會兒,擰緊的眉頭始終都沒有展開來。


    陳子簫走到租住的宅院前,又往身後巷道左右張望了幾眼,才走到門簷下不急不徐的輕叩了幾下銅門環。


    片晌後,一名瘦臉漢子打開門來,也警惕的探頭往巷道裏張望了兩眼,才將院門打開來,方便陳子簫牽馬進去。


    蕭燕菡身量頎長,又擅長弓馬刀術,修長的四肢自然是要比養成深閨的郡主公主們矯健、結實得多,因此她刻意蓬頭垢麵,扮作饑民,平時見著外人則畏畏縮縮的低著頭不吭氣,確實不會有什麽明顯的破綻。


    但她這時候手執馬鞭坐在庭前,看到陳子簫走過來,自有一股頤指氣使的氣勢散發出來,拿馬鞭指著陳子簫,恨氣說道:


    “我要你現在就想辦法殺死徐懷這狗雜種,契丹男兒絕不容他如此羞辱!”


    陳子蕭午後都在衙門裏打轉,疑惑的朝蕭燕菡身邊一名削瘦漢子看去。


    “徐懷沒有出現,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耽擱了,卻遣了鑄鋒堂兩個夥計到黑鬆崗,將穆阿七、乙華羅兩人的頭顱割走——我們好不容易攔住郡主,才沒有將鑄鋒堂這兩條小雜魚留下來。”削瘦漢子說道。


    契丹卻是有將敵人頭顱割作酒器以為羞辱的傳統,更不要說徐懷在肅金樓前還口口聲聲說要將一顆頭顱當尿壺——穆阿七、乙華羅為了大契丹的存亡,不惜身死為餌,死後連首級都不保住,還要受這樣的折辱,不要說蕭燕菡了,陳子簫這一刻額頭青筋也控製不住的抽搐起來。


    陳子簫按下心頭湧動的怒恨,讚許的朝削瘦漢子點點頭,微微躬著身子勸蕭燕菡,說道:“雖說在桐柏山裏,這徐懷自幼皆以癡愚示人,玉皇嶺流傳出來的說法指徐懷自幼學武成癡,才不通世故而性情粗莽,十足一個有勇無謀之輩,隻是用為鋒將卻有萬夫莫擋之勇。但種種說法以及以我在桐柏山的切身感受,蹊蹺處太多,在此子身上迷霧太多太濃,在一切探明之前,切不可因其言行而輕舉妄動……”


    “一個山野裏粗莽生長的狗雜碎,想殺便殺了,難道還能比捏死一隻螞蚱難上多少?我看你真是越活狗膽越小!”蕭燕菡憤恨的訓斥道,“穆阿七、乙華羅都是大契丹的健兒好漢,慨然赴死眉頭都不皺一下,我們卻任憑越人一個莽夫割走他們的頭顱去盛尿屎,我蕭燕菡迴去有何麵目麵對他們的家人?”


    “葛伯奕今日大肆搜查細作,看上來是我們計謀得成,但葛伯奕今晨派人護送魯國公返迴太原之後,其行轅以及州衙的護衛依舊嚴密萬分,好些區域,級別稍低一些的將吏都禁行;而此時嶽海樓也不知蹤跡,曾潤、朱孝通也完全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午後在州衙轉了好幾圈,可以確認還有神秘貴客,需要葛伯奕親自接待,郭仲熊、王番都是匆匆去來——所料不差的話,曹師雄、曹師利叛敵隨時都會發生,”陳子簫耐著性子勸道,“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絕不能輕易妄動,切莫叫穆阿七、乙華羅他們的犧牲白費了啊!”


    “難道你就願意這莽貨得意?”蕭燕菡叫道。


    陳子簫說道:“監軍使院有督軍之責,午後那廝帶人找到州衙,討要一百張神臂弓、兩百副紮甲,武庫檢點官有所怠慢,差點被那廝拽住衣襟暴揍一頓,最後還是郭仲熊遣人過來,討價還價,最後讓他們拿走五十張神臂弓、一百副紮甲,”陳子簫說道,“監軍使院的役卒日常糾察犯禁之事,不需要用重器,郭仲熊這時候竟然半點脾氣都沒有任其索取,絕非正常。要是我所料不差,王番應該差遣這廝率隊北上前往督軍,而且也考慮到這支人馬有參戰的可能,才會任他到武庫索取重器——要是我所料不差,郡主還擔心沒有機會替穆阿七、乙華羅報仇雪恨嗎?”


    “這廝有什麽資格去督軍?”蕭燕菡說道。


    “王家父子身邊能放心任用的人手太少,他們身邊有什麽事,不能離開盧雄、鄭壽,而監軍使院五百役卒,看似大多數都是黃龍坡驛糧穀聚鬧事收編之後的囚卒、廂軍,但骨架卻還是鑄鋒堂衛——王番當然不會直接讓徐懷這廝負責督軍之事,他或許會叫朱沆走一趟,但扈衛人馬必然是徐懷、徐武坤領隊。不管王家父子現在是否有意拉攏潘成虎、郭君判以及王孔,但他們現在不可能對這三人完全信任,就眼下而言,他們有什麽事,必然還是隻會鑄鋒堂眾人,”陳子簫說道,“現在要注意就是徐懷率領這隊役卒,可能要比葛伯奕身邊的嫡係親兵都要能戰,大同那邊需要注意!”


    “二百囚卒,能強到哪裏去?我看你真是越活狗膽越小,徒增他人誌氣!”蕭燕菡冷笑道。


    “我說郡主啊,韓大將軍這狗膽真是越活越小了,連我這麽一隻小螞蚱,都怕得要命,怎麽能委之重任呢?”徐懷豁然推開院門,邁步跨過門檻,一手按住腰間的佩刀,一手叉著腰,朝院中眾人哂然說道。


    這一刻陳子簫如冰水從頭澆灌而下,心頭說不出的震驚仿佛雷霆一般將他狠狠擊中,直叫他手腳發麻。


    徐懷怎麽可能會窺破他的身份?


    這怎麽可能?


    而他剛才進院子時,明明看前後都無可疑人等跟蹤,徐懷怎麽就無聲無息站在院外貼門偷聽了這麽久?


    不管內心的震驚有多強烈,陳子簫還是下意識伸手往腰間的挎刀抓住。


    院中幾名衛士都是自幼刻苦訓練、又久曆血戰的精銳契丹武壯,他們中大多數都沒有見過徐懷,看到徐懷闖門而進,受到的震驚自然要比陳子簫輕得多,當下便有四人第一時間拔出刀來。


    然而就在這一刻,兩側院牆有二十多名弩手冒出頭來,二十多支利箭在半空中交織出死亡的羅網,將這四名拔刀朝徐懷撲殺過來的契丹武士籠罩其中。


    這些契丹武士藏匿在岢崗城裏,除了保護蕭燕菡外,主要任務還是盡可能去挑起城裏漢蕃矛盾,當然不可能穿上鎧甲穿街走巷。


    衣袍裏穿鎧甲也不可能。


    當世可沒有所謂的金絲軟甲可以當內衣穿裏麵,再輕薄的皮甲都能將衣袍鼓脹脹的撐起來,巡街的甲卒眼睛瞎了才會不上前搜查。


    神臂弩可勁射一百五十步,以陳子簫的身手也不敢說能麵對四五支神臂弩在這麽近的距離同時攢射,更何況四名契丹武士注意力被闖門而入的徐懷吸引過去,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致命威脅會從頭頂降來。


    反應迅敏,也隻能叫他們轉身斬落一兩支從身後襲來的勁矢,但更多的弩箭無情的射入他們的血肉之軀。


    “我不是過來殺人的,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跟郡主交個朋友,大家不要衝動!打打殺殺非常不好!”徐懷舉手示意他過來沒有敵意。


    “韓倫!你這狗賊!”蕭燕菡拔刀就發瘋似的朝陳子簫披砍過去,叫人難以想象一個女人竟然能殺出如此淩厲、兇猛的刀勢。


    陳子簫心裏苦澀,卻無法替自己辯解,隻能左支右絀的躲避刀勢。


    陳子簫、蕭燕菡這兩人無論如何都是要留活口的。


    徐武磧走入院中,手持刀盾盯住陳子簫以及另外兩名還活著站在院子裏的漢子,沉聲說道:“為郡主安危著想,我勸你們切莫輕舉妄動!”


    除牆頭的弩手外,不知道還有多少精銳甲卒站在徐懷身後,陳子簫知道他們絕無突圍的可能,這一刻解下腰間挎刀扔下,也示意另兩人不要輕舉妄動。


    而周景與韓奇兩人持盾闖進院中後,則從左右將蕭燕菡夾抄過去,直接用盾麵朝她衝撞過去,用盾將她手中的刀刃打落在地。


    蕭燕菡性情卻是暴烈,不甘心被俘,她也看出徐懷這些人想要活捉她,無視牆頭的弩手,快走數步,身形便踏牆而起,從周景、韓奇兩人合擊組成的牆盾越過。


    周景、韓奇不能拔刀戳刺,隻能舉盾護住頭頸要害,蕭燕菡左足踏盾再度躍起,側身踏走牆壁,數步間已經貼到徐懷身前,屈指成爪,便往徐懷的兩眼抓過去。


    蕭燕菡心裏憤恨不已,認定陳子簫早已經背叛契丹,他提供的消息都是假的,都是欺騙她們的。


    她這時候恨得隻想殺一個是一個,然後就在她以為下一刻就能抓瞎徐懷的狗眼,就見徐懷身椎似水波一般微微晃動起來,矮身伸手便是一拳,便朝自己的胸口崩打過來。


    難以言喻的沛然巨力衝撞過來,令她的身子在半空失控橫飛出去,這一拳打得她直悶過氣去,但更叫她難以置信,這廝下流之極,一拳直接打在她胸前的厚肉上。


    徐懷聳聳肩,朝陳子簫以及另一位瘦臉漢子哂然說道:“我不是要對郡主無禮,但郡主細皮嫩肉,怕是其他地方挨不住我莽夫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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