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除了晉莊成妾夫人誕下貴子,又逢老太爺也從泌陽搬來建鄴居住——這次私宴除了南陽籍在建鄴的士紳外,朝中也有不少相好的官員受邀過來飲宴慶賀,裏裏外外擺上二十多桌酒席。


    仲和地位不顯,與近期從南陽新遷建鄴定居的十數人,坐在東跨院的一間廂房裏用宴,都沒有機會湊到晉莊臣、鄧珪這些人物跟前去。


    雖說廂房裏這麽多人,都剛遷來建鄴不久,但也有不少消息靈通的人士,幾盞酒入腹,他們就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說溫國公妄行廢立,多少有些冤呢,其實這一切都是靖勝侯在暗中搗鬼。靖勝侯拿到先帝密詔,什麽都不透露,就率兵馬趕來建鄴,不要說溫國公了,當初建鄴城裏有幾人沒有被他誤導以為先帝欲立皇子寅?溫國公上當受騙,中了計,還留下字據,然後父子二人趕到政事堂欲立皇子寅為帝,卻被靖勝侯出其不意拿下,你們說冤不冤?”


    “……我聽到宮裏傳出的消息也說官家事前是一點都不知情,甚至直到溫國公父子被靖勝侯拿下,都還以為是針對他的陰謀,留在樞密院不敢動彈。不過,在知道詳情後,官家也隻能順水推舟嚴辦溫國公父子,誰叫溫國公上當受騙留下字據呢?”


    “這件事啊,一定要我說,純粹是靖勝侯這事做得太不地道、太缺德了,也不知道溫國公父子以往怎麽得罪了他,竟然用如此狠計置鄭家於死地。我們這些人啊,離開泌陽真真是做對了,真要是猶豫不決繼續留在泌陽,日後還不知道要怎麽死?”


    仲和才到建鄴兩天,還沒有來得及跟同鄉相聚,聽到這樣的言論很是吃驚。


    在他看到徐懷野心勃勃是一定的,鄭懷忠、鄭聰父子被擒也一定有很多的隱情,但是他沒想到竟然就連剛到建鄴不久的南陽同鄉們,都已經廣泛議論整件事背後的內情了,朝廷這是要準備做什麽?


    晉龍泉走進屋來,將仲和臉上的詫異看在眼裏。


    他當然知道這些事之所以能在南陽籍的宗紳之中快速傳開,乃是晉莊成授意一些人在背後煽風點火;而晉莊成有時候甚至在公開場合不加掩飾談論這些事,目的就是生怕別人以為晉家跟楚山有什麽牽連。


    晉龍泉裝作津津有味的聽了一陣,又持酒盅與眾人對飲一番,臨了走到仲和身邊,說道:“晉公此時吃過一輪酒了,身邊清靜了一些,仲家兄弟可以過去敬一下酒……”


    “多謝。”仲和感激的謝道。


    晉莊臣乃禮部侍郎,在朝中已經算得上公卿一級人物了,今日宴請的賓朋之中,身居高位者也不在少數,普通宗紳根本就沒有湊到跟前敬酒的資格。


    仲和也不奢望能直接得到晉莊成的賞識,但晉龍泉念及故舊,特地創造他到晉莊成等人跟前敬酒的機會,他心裏還是感激得很。


    仲和當下就站起來,在眾人羨慕的注視下,跟隨晉龍泉往晉府正式的宴廳走去。


    東跨院所擺的酒席乃是八人湊一張八仙桌吃酒,宴廳這邊則是晉老太爺、晉莊成與鄧珪等賓客在廳中列案飲宴。


    容貌秀美的侍女們似蜂蝶一般穿棱在幾案之間遞碟斟酒,還有樂師坐在宴廳的角落裏吹奏琴笛以助酒興,外麵園子裏也是張燈結彩,不知道要比東跨院熱鬧多少。


    晉龍泉這幾年在晉莊成身邊兢兢業業打理諸多事務,還是很受晉莊成的信任。


    晉龍泉領著仲和走進來敬酒,晉莊成卻是說了幾句賞識的客氣話,但這純屬客氣話,並沒有將他當作什麽人物,也無意引薦給身旁談笑風生的官員。


    宴廳客賓眾多,除開晉莊成外,仲和就認得晉老太爺、晉家長公子晉玉柱及鄧珪三人,一一敬過酒便要告退走迴東跨院。


    “仲和,你坐過來飲酒。”鄧珪喊住仲和。


    眾人微微一怔,仲和更是愣在那裏。


    晉龍泉也是眼疾手快,不需要晉莊成吩咐,立刻指揮仆役在鄧珪與晉玉柱之間添了一張矮案,將酒水菜肴都擺上。<b上。


    不管朝中怎麽傳言鄧珪受新帝猜忌,但他此時出任左龍武軍都統製、原州刺史、兼知廬州、禦帶器械,封襄陽侯,兼領樞密院都承旨,地位絕對不比晉莊成稍低。


    他既然開了口挽留仲和在宴廳吃酒,晉莊成肯定也不可能駁他這個麵子。


    要不然,晉莊成又何必請鄧珪過來飲宴?


    仲和坐到案後,也是心緒難定,卻不是嫌鄧珪此時可能受新帝猜忌,他壓根就沒有這個資格去嫌棄,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


    仲和剛才進來敬酒,宴廳裏眾人以為他隻是晉家普普通通的一個同鄉,此時看到他叫鄧珪挽留下來飲酒,都頗感興致的看過來。


    “想當初桐柏山匪患禍害唐鄧隨申等地,鄧某得幸與靖勝侯攜手清剿盜寇,仲家兄弟亦率族眾殺賊,出力甚偉——朝廷賞功時,仲家兄弟敘功還在唐盤、徐心庵等人之上呢,可真真是桐柏山一員悍將,”


    鄧珪跟眾人介紹起仲和來,不掩讚譽之辭的笑著說道,


    “不過呢,仲家兄弟淡薄名利,喜讀詩書,桐柏山匪亂平息過後就隱居鄉野,朝廷屢次相召,最終也隻在南陽府兵馬都監司當過一段時間的軍吏又掛印而去,我都沒有機會與他相聚,沒想到我這次迴京,竟在晉公府上得見,真是幸事啊……”


    楚山除了諸州兵馬都監司所轄的守兵外,還編先鋒軍及天雄軍左右中軍總計四鎮戰兵,以王舉、徐武磧、陳子簫及王憲四人為統製官。


    眼下徐懷在荊襄組建南蔡招討司進剿洞荊賊軍,不管背後有多少明爭暗鬥,在新帝登基時,徐懷除了上表稱賀外,還上書請求朝廷允許楚山新編天雄軍後軍,任命唐盤、範宗奇為正副統製官,專司進剿洞荊賊軍,同時還上書朝廷,請求允許徐心庵頂替徐武磧,出任天雄軍左軍統製之職。


    朝廷還沒有正式下旨應允,但這些事宴廳裏的眾人都已知悉,也很清楚唐盤、徐心庵在楚山軍的地位如何。


    而整個朝廷就沒有多少統製級的將領。


    跟崇文抑武、以文禦武的天宣年間不同,即便腦筋再頑固的士子,也清楚武將在此時的地位已非往時能同日而語的。


    現在鄧珪介紹仲和早年與唐盤、徐心庵齊名,剿匪作戰功勳甚至在這二人之上,怎麽可能不引起他們的興趣?


    在他們看來,以鄧珪的地位也沒有必要虛言誇捧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


    一時間眾人與仲和相飲甚歡,晉莊成、晉玉柱父子與他交談也親切許多。


    待一番飲宴後,鄧珪才問仲和怎麽會在建鄴。


    “我之前多次遊曆江東,對江南風情人物素來仰慕,再加上內人王氏前年染疾留在南陽一直未愈,這次便痛下決心舉家遷來建鄴居住。”仲和哪裏知道鄧珪跟楚山有多少牽涉,小心翼翼的迴答鄧珪的問話。


    “你此時在何處高就,還是留在宅中一心苦讀聖賢書?”鄧珪問道。


    “世道變亂、胡虜未滅,哪裏還能靜下心來不問窗外事啊?隻不過遷到建鄴還沒兩天,想效力朝廷,還無從投效。”仲和說道。


    “那你家小留在建鄴,你隨我去廬州可好?”鄧珪相邀道,“你一身本事,不能效力軍中以禦胡虜,實在是太可惜了!”


    仲和怔在那裏。


    桐柏山匪亂過後,他就與鄧珪沒有任何的交集,這些年過去,隨著雙方地位的差距越來越大,他也抹不下臉去攀附,卻沒有想到鄧珪竟然有意招攬他。


    見仲和竟然有所遲疑,晉莊成站起來,笑著問道:“怎麽,鄧侯都請不動你為朝廷效力?”


    “能在鄧侯帳前效力,仲和求之不得,難免有些喜形忘外,還請鄧侯見諒。”仲和連忙站起來,給鄧珪行禮。


    眾人紛紛舉杯相賀:“仲將軍一身本事,當效力軍中以禦胡虜!賀鄧侯又新得一員虎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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