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衝又坐了片晌,便與其子王明啟告辭離開大營。


    “這個王文衝卻是知道審時度勢的聰明人啊……”韓圭看著王文衝、王明啟走出轅門,頗為感慨的跟史軫說道。


    史軫袖手身後,微微一笑,說道:


    “王文衝在衙門裏折騰了半生,眼界卻沒有被那些蠅營狗苟限製住,變成冥頑不化的老頑固,當然要算聰明人。不過,婚事能不能成,還得節帥與王番點頭,很多事情此時還不能細談,但王文衝真要是聰明人,一定會安排王氏子弟參與圍垸墾殖。王氏耕讀之家也,但享受慣了太平與富貴,太多人投機取巧慣了,誇誇其談者多,或許從年輕一代裏才能找到幾個心存血勇與豪情的人……”


    “韓圭省得。”韓圭點點頭,沉吟道。


    婚事能成,不僅僅是王氏一族將十數二十萬貫注入勵鋒堂,楚山在荊江以北僑置南蔡縣,圍垸墾殖當然也要盡可能利用雙柳莊的人力、物力以及王氏在鄂州府的種種人脈影響。


    王文衝此時突然熱衷於徐懷與王萱的婚事,當然也看中楚山崛起之勢,心存攀附之意。


    然而楚山崛起,即便在一定程度也借助了鄉裏宗族的凝聚力,但更多還是團結、凝聚宗族的底層力量,盡可能的去限製宗族裏一小撮人侵占太多的利益。


    韓圭留下來暫領南蔡縣令一職,接下來將是他主要負責跟王氏打交道,很多分寸需要他去把握。


    王番次日就從江夏渡江趕到黃陂督戰,但史軫沒有趕往黃陂見王番,他在漢川等了三天,等到王文衝將第一批兩萬貫籌款送過來,便也動身北返了。


    王氏除了第一批湊到兩萬貫錢送來,同時還在漢川、黃陂等地放出風聲出售諸房在這些地方持有的田宅,以助勵鋒堂籌措在南蔡圍垸墾殖的錢糧,這便足以代表王番的態度了。


    史軫趕迴舞陽,得知徐懷已往汝州視察防務,但他沒有急著趕去跟徐懷會合,而是拉上蘇老常,先跑到徐武江宅子裏做客。


    雖說以王舉、王憲、王峻、王章以及範雍、範宗奇、史琥等人為代表,涇州王氏子弟在楚山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但誰都不能否認在徐懷成長過程中,以徐武磧、徐武江、徐武坤、蘇老常、徐心庵等人為代表的徐氏,發揮無可取代的作用。


    特別是徐武江的妻子蘇荻,對徐懷是亦母亦嬸的角色。


    聯姻之婚,在楚山最大的檻不是旁人,其實就是柳瓊兒。


    楚山崛起至今,徐懷與柳瓊兒相攜而行,感情也極為深厚,眾人也都看在眼裏。雖說大家也能看出柳瓊兒並不排斥王萱,但史軫覺得還是得徐武江、蘇荻夫婦出麵先找柳瓊兒捅開這層窗戶紙為好。


    “萱小姐聰明伶俐,也是跟徐懷共患難過的,我早就想站出來說合了,偏偏是我爹爹,還有武江攔著我,”蘇荻聽史軫說起來意,當即就將這事攬過去,還埋怨她爹蘇老常、丈夫徐武江過去幾年攔著自己,“柳姑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我明兒便找她說……”


    待蘇荻找柳瓊兒捅開這層窗戶紙後,史軫才動身趕往汝州,找徐懷會合。


    …………


    …………


    史軫趕到汝州,得知徐懷沒有老老實實留在汝州城裏,而是進了箕山,在箕山滯留三四天卻還沒有要下山的意思,他便不顧連日奔波,沿著黃澗河畔新開辟的山道,往箕山深處的大峪寨、大鴻寨而去。


    九月上旬的箕山,草木還沒有開始凋謝,山穀坡嶺上紅黃相間,色彩絢麗多彩,沿狹道緩緩北行四五十裏,便看到遠處一炷炷的煙氣嫋嫋升起,仿佛暗沉的灰雲,聚集在前方的山穀上空不散。


    看到這個情形,史軫很是寬慰:那是箕山窯燒製瓷器的盛況。


    除汝州魯山縣於前朝時就出產青瓷、花瓷外,許州所屬的陽翟等地的民眾,也很早就發現就發現位於汝州城東北、許州陽翟城西南的箕山深處、黃澗河上遊河穀兩岸的土質可以燒製陶瓷。


    不過,黃澗河上遊沿岸的土質富含太多的呈色雜質,使得器物在燒製過程當中常常出現意想不到的釉色變化。


    當世將器皿燒製過程中出現的釉色變化稱之為窯變,而窯變在當世又被視為不詳、瓷器怪胎,一旦出現都需要搗毀、砸碎。


    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汝州窯戶,是不屑於進箕山開窯燒瓷的,畢竟魯山花瓷當時已經名聞河淮了。


    因此即便黃澗河從箕山深處匯聚而出,流經汝州盆地北部,匯入北滍水,卻很長時間以來都沒有沿黃澗河開辟進山的道路。


    卻是箕山東北麓、隸屬於許州的陽翟縣窯戶,附近沒有更優質的陶土資源,兩三百年來都在箕山深處默默燒製一些劣質瓷器,供應鄉野,陶瓷業的發展是遠遠不及汝州魯山縣等地。


    不過,近三四十年來,箕山窯戶在魯山花瓷及管城柴窯的基礎上,不斷摸索製胎著釉的用材,總結窯焰控製等方麵的經驗教訓,不僅能穩定控製窯變的過程,還在當世以青瓷、黑瓷以及花白瓷等色彩單調的瓷物基礎之上,燒製出色彩豐富絢麗、富於變化的箕山瓷來,一時名聲大噪。


    即便此時的箕山窯,還遠不如其後世之名鈞州(陽翟)瓷驚動天下,但天宣年間以大峪、大鴻兩寨為核心,黃澗河穀兩岸也已經陸續建成二十多座燒瓷窯,數以百計的商賈往來其間,將箕山瓷運往河淮、河洛等地販售。赤扈南侵,商路中斷,箕山瓷也好,汝州魯山花瓷也好,發展都陷入停滯,但除了魯山花瓷窯多沿北滍水分布外,箕山瓷窯位於箕山深處——即便黃澗河上遊河穀隸屬於許州陽翟縣,為方便瓷器出山,數十年來開辟較為寬敞的馱運山道,也是極其的易守難攻。


    而箕山之間的諸多窯主,近年來也是一個個財大氣粗,豢養眾多家丁護院不說,虜兵南寇之後,還以大峪寨、大鴻寨等塢堡為據點,操練鄉兵寨勇,抵擋住小股敵軍進箕山襲擾,保住山間瓷窯以及當地燒瓷為主的窯戶。


    楚山據桐柏諸山發展,峰巒疊嶂,嶺穀起伏,耕地極為有限。


    楚山在這種條件下,還想著實現錢糧的自給自足,唯一的途徑就根據當世的技術水平,盡可能的去推動能規模化生產的初級產品的發展。


    除了農作物外,當世能規模化生產的初級產品非常有限。


    除了製鹽、采煤、造紙、金銀鐵銅等礦開采冶煉、製燭、鑄幣、榨油、造船等業外,煉製瓷器絕對是不容易忽視的一宗。


    徐懷慫恿韓昌甫、周虛易等義軍將領,率黑衫軍撤入箕山大鴻寨休整,除了希望他們倚仗箕山東段的險峻山勢,積極抵禦虜兵滲透進箕山,屏護汝州的北翼、襄城的西北翼外,還有一個主要因素,就是徐懷看重黃澗河上遊河穀的箕山窯戶。


    畢竟徐懷率部潛襲汴梁期間,以出產花瓷、青瓷聞名的汝州,還處於鄭家的控製之下。


    汝陽失陷後,由於魯山瓷窯主要分布於北滍水沿岸,一方麵瓷窯受敵軍破壞嚴重,一方麵窯主帶著窯工,特別是熟練窯匠南逃謀生,汝州瓷業損失很大,這就使得黃澗河上遊的箕山窯及窯戶變得更為重要。


    四月局勢趨緩之後,徐懷除了收編退守大鴻寨抗敵的黑衫軍,強行收編包括大峪寨在內的箕山東段塢寨勢力,還正式以所處河穀地勢更為開闊的大峪寨為駐地,設立黃澗都巡檢司,使王章率兩千精銳駐守黃澗河上遊河穀,保障箕山窯恢複生產。


    同時還動用數千人馬,沿崎嶇陡峭的黃澗河穀開鑿棧道,使得箕山窯所燒製的瓷器方便往南運往荊襄等地販售。


    當然,僅恢複箕山窯的生產還不夠,北滍水沿岸的魯山窯在戰前生產花瓷、白瓷及青瓷的規模更大。


    接下來,一方麵會組織仍在汝州的魯山窯主恢複生產,另一方麵行營會將逃亡窯主的瓷窯征為官有,以勵鋒堂的名義從箕山招募匠戶恢複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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