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萱初入桐柏山年僅十二歲,與柳瓊兒相識,很多事情都得柳瓊兒照顧;第二次相見則是赤扈人第一次南侵,王萱與其外祖母避難暫住楚山兩月有餘,得聞祖父王稟病重,隨徐懷返迴汴梁,再之後就扶棺歸鄉,一別將近五載。


    按說相別五載再逢,理應欣喜異常,但想到徐懷前往建鄴麵聖還特意攜柳瓊兒一路同行,王萱心裏又有種說不出口、又必須埋藏在心間的別樣滋味。


    “……若非徐懷及時趕來,萱兒怕是就要與柳姐姐人鬼殊途,再也沒有機會見著柳姐姐了。”王萱伸手挽柳瓊兒走下馬車,親熱的就要拉著她往院子裏走去,不厭其煩的說著雙柳莊被賊軍圍攻時的兇險。


    “我可剛聽人說萱兒你今日身穿鎧甲,率領莊丁守禦雙柳莊,英氣勃勃,可是很有王相當年的風采啊!王家出了一個女督帥呢!”柳瓊兒不忙著進院子,站在馬車前打量起王萱。


    赤扈人第一次南侵,王萱暫居楚山還是帶有幾分天真的少女,此時已過雙十妙齡,徹底長得亭亭玉立的佳人,柔美明豔的臉頰,卻有著她這個年紀以及當世女子身上少有的堅毅。


    形勢緊迫容不下太多的兒女情長,也沒有時間給柳瓊兒、王萱敘舊,徐懷他們才從小雀鶴嶺走下來,便有人過來稟報:


    “又有一股賊軍乘船往西麵渡口而來……”


    徐懷早就猜到賊軍突襲漢川所謀甚遠,而入汛之後江漢平原上的湖蕩群與荊江、漢水連成一片,他們不知道有多少洞庭湖寇潛伏在湖蕩水澤深處。


    登陸漢川的賊軍受挫,有新的賊軍趕來增援,徐懷能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他此時都沒有興致登上寨牆,親自去看這時候到底有多少賊軍往渡口趕來,看向徐勝問道:


    “周景還沒有迴來?”


    “周參軍不在這裏?”韓圭疑惑的問道。


    “周參軍親自帶人到附近摸一摸情況,現在還沒有迴來,不過也快迴來了!”徐勝說道。


    漢川縣尉司所屬僅三四百名刀弓手,即便又緊急征集千餘鄉兵進城防守,但漢川地方對軍情的偵察刺探能力,徐懷是不怎麽放心的。


    而漢川與江夏(鄂州府城)之間、從千汊浦當中穿插過去的驛道,入汛後被大水淹沒,聯絡從東麵繞行百餘裏地,目前徐懷也隻能確認江夏境內並沒有大的異常,但他派往江夏的信使還沒有返迴,也不清楚荊北監司有沒有掌握更詳盡的情報。


    周景這才親自帶著人到周邊摸一摸情況。


    當然了,他們對附近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倉促之間很難進行多深入的偵察、刺探,徐懷要周景不管能不能打探到消息,天黑之前都得趕迴雙柳莊,以免發生他們所無法掌控的意外。


    徐懷與盧雄、柳瓊兒、韓圭等人走到院子裏剛坐下,周景便趕了迴來。


    “我到附近村落走了一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周景坐下來,飲著涼茶說道,


    “主要還是漢川縣城附近對南下饑民驅逐較為徹底,雙柳莊以北、以東的村寨,都沒有怎麽容留饑民。不過,我們人手太少,又太倉促,不敢貿然進入千汊浦裏刺探,但情形不會太樂觀。雖說鄂州早就盡可能將饑民往鄂東地區驅趕,但千汊浦地形複雜,同時又有魚蟹可供饑民捕撈充饑,估計仍有大量的饑民滯留其中。現在沒有異動,更可能是賊軍剛在小鶴嶺渡口登陸,就被我們狠狠來了一下,這時候還沒有緩過神來。我也找漢川專司漁課的吏員聊過,他們對千汊浦範圍之內的水寨船戶,了解也很少,或許要等江夏那邊派人過來聯絡,才能知道更多的情況……”


    千汊浦泛指鄂州北部,由鎖龍湖、西汊湖、東汊湖等大大小小十數座湖泊組成的湖蕩群。


    秋冬雨少枯少的時季,千汊浦大部分陸地都會露出水麵。


    十數座湖泊會完整的呈現在漢川縣以南的鄂北大地上。


    而到了每年春暮雨水豐盛起來,特別是入汛之後,千汊浦承接溳水、天門河等十數條源出淮陽山南麓、桐柏山南麓以及溳山(綠林山)等地的溪河來水,漢水、荊江也是大水漫漲,一時難以往下遊快速排泄,使得漢川南麵淹成一片水澤,片水澤,有時候甚至會跟漢水連成一片。


    雖說荊湖北路監司以及鄂州府衙門,雖然防備著洞庭湖寇有可能會鼓動淹留江漢平原的饑民造反,很早就盡可能將饑民往東部地區驅趕,但周景並不相信地方有能力將饑民從地形複雜的千汊浦驅趕幹淨。


    千汊浦同時還有大大小小靠湖吃湖、以捕撈魚蟹為生的水寨勢力。


    現在他們既搞不清楚千汊浦裏潛伏多少洞庭湖寇,對千汊浦內部的水寨勢力也不清楚。


    而同時滯留千汊浦裏的饑民,飽受饑餓的折磨,更像一座處於爆發邊緣的火山,隨時都會噴發——


    鄂州所麵臨的危機,還遠沒有到解除的時候,甚至漢水以西的荊複等地,情況可能同樣嚴重。


    駐有楚山精銳的葉縣、舞陽,距離漢川長達八九百裏之遙,即便信使以最快速度攜徐懷令狀趕迴,援騎也要在六七天後才能趕到漢川。


    襄陽卻是要近得多,但左驍勝軍補充新的兵馬休整還不到半年,徐懷遣人趕往襄陽找文橫嶽、楊祁業報信,是希望襄陽出兵,能第一時間沿漢水西岸的陸路南下,去增援情況同樣危急的荊州、複州等地,以防有變。


    倘若想等到王番率荊北兵馬從壽州、廬州等地趕迴來,時間就更長了。


    所以接下來六七天,猶是這場危機會不會進一步爆發、乃至越演越烈的關鍵。


    徐懷現在頭痛的,還是對千汊浦的地形以及流民情況不熟悉……“我們稍作休整,可以連夜潛入千汊浦刺探一番。”見徐懷蹙著眉頭,周景說道。


    “洞庭湖寇大舉潛伏進來,地方完全沒有覺察,可見賊軍之前做了大量的工作,很可能大多數水寨勢力都已暗中跟賊軍勾結到一起,”徐懷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就這點人手,恐怕能進得去,卻未必能出得來,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千汊浦裏此時哪些水寨勢力跟洞庭湖寇勾結,卻不清楚,但千汊浦的地形以及水寨分布,萱小姐繪過一幅堪輿圖,還頗為詳盡!”盧雄說道。


    “是啊,是啊,萱小姐之前可沒有少差遣我們往千汊浦裏走動。”趙橫說道。


    “哦?”徐懷之前聽王萱說及鄂州府驅趕饑民之事以及對荊湖北路監司驅逐洞庭湖寇不抱信心,一時間也沒有深想太多,這時候卻頗為詫異的朝王萱看去,“你們深入了解過千汊浦,還繪下堪輿圖?”


    “之前在祖父墓前守祭,閑來無事,想著了解漢川等地的民生,又嚐試著學勘測之法,但也隻是拿這些事打發光陰,很多事隻是粗略有些了解,”王萱站起來說道,“我拿過來給你看,可不許笑我……”


    王萱代父為王稟守墓,在雙柳莊居住了三年,但等到王番出任荊湖北路兵馬都部署,她平時主要還是隨王番住在鄂州城裏;像趙橫等人的家眷,也都安置鄂州城裏,老宅僅有幾名仆婦看守。


    王萱這次來雙柳莊暫住,能將所繪的千汊浦隨身攜帶,可見她自己還是很看重此事的。


    卻不單單一卷堪輿圖,王萱帶著丫鬟很快從裏宅抱出一大捧文卷出來。


    徐懷與周景、徐勝接過這一堆文卷,打開來皆是一驚,王萱對千汊浦的調查以及相關資料的收集,要比他們想象的更為詳盡。


    荊湖北路監司所繪製的官方堪輿圖,也包括千汊浦部分,但一方麵僅繪製鎖龍湖、東西汊湖等大湖與官(驛)道的相對位置以及七八座人口居住規模超過千餘的大村落、大水寨,比較簡陋,一方麵二三十年沒有進行新的修訂,很多湖泊形貌以及道路發生更改,卻沒有及時在堪輿圖反應出來。


    王萱所繪製的堪輿圖,對湖、灘、陷地等地形、道路及大小百餘傍水村寨、船戶聚落都有詳盡標識;此外,還專門寫文,對新舊堪輿圖的地形變化,道路及村寨聚落的添減加以比對、說明,甚至對這些村寨聚落的遷徙、人口繁衍變化,都有詳細的記錄。


    此時王萱還繪製了一份草圖,設想在千汊浦內大規模修造垸堤圍墾灘田……


    “我適才還開玩笑說王家出了一個女督帥,沒想到是真真出了一個女知府啊!”柳瓊兒看過這些文卷,頗為震驚的說道,“大越那麽多知州、知縣,有幾人能對一地了解如此詳盡、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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