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繼遷臉色陰翳,沒有著急吭聲,先將兩封密函交給堂上所坐的其他人傳看;在座的其他人看過密函後,臉色也是陰晴不定,遲疑、震驚不一而足。


    徐懷卻是氣定神閑的飲著茶。


    麟府路乃是軍事路,民政、刑獄、儲運等事則都隸屬於河東路,因此一直以來也是被視為河東的一部分。


    鄭懷忠作為特設的河東製置使,地位在傳統的經略安撫使、轉運使、提點刑獄及提舉等之上,統攬諸司大權,也明確對麟府路擁有節製之權。


    因此之前鄭懷忠才能夠直接繞過朝廷,邀請契丹殘族遷入麟州、府州北部地區暫避。


    要不是如此,顧氏即便內心也希望契丹殘族遷入府州互為倚仗,也不可能隨意聽從鄭懷忠的令諭行事。


    鄭懷忠作為河東製置使,所簽發突襲太原的秘令,對府州有著同樣的效力,甚至完全在鄭懷忠的職權範圍之內。


    現在府州所麵臨的選擇,要麽全力配合,要麽就是抗令不遵,並承受相應的後果。


    而突襲太原的計劃啟動都一個多月了,鄭懷忠以及景王的秘函才由徐懷親自攜帶過來,顧氏也不難想象抗令不遵的後果會是什麽。


    徐懷也不相信顧氏會在這時候毅然決然選擇扣押他們幾百人去投胡虜。


    顧氏這時候是無法下這個決心的。


    一方麵顧氏百餘年都孝忠於大越,府州軍民以及絕大多數的顧氏子弟,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自以為是大越臣民。


    在赤扈人兵臨城下,在府州所有退路都被斷絕之前,顧繼遷想投赤扈人,他得考慮考慮自家子弟會不會大義滅親、從背後插他的刀子?


    另一方麵就是朝廷在第一次汴梁防禦戰表現得非常不堪,令諸路地方勢力失望,但這時候大多數人依舊不覺得赤扈人能滅得了大越。


    特別是現在,赤扈人已經在進行二次南侵的前期準備,小股精銳已經往南穿插、滲透,鄭懷忠、景王這時候竟然啟動突襲太原的作戰計劃,多少給人一些別樣的底氣,令顧氏更難分辨河淮的局勢到底如何。


    而大越哪怕河東、河北、河淮徹底糜爛,但在淮南、荊江、江東、兩浙、嶺南、劍南、關中還有數倍於北方的腹地縱深,在這些地方擁有上億的人口,在江淮一帶與赤扈人爭衡,並非是什麽奢望。


    徐懷也一直以為視江淮戰場的爭奪,才真正決定大越未來坎坷的命運。


    當然,顧繼遷長子顧琮此時正率千餘府州子弟兵在汴梁,也是顧氏必然要去麵對的一個現實。


    “”


    坐在顧繼遷左下首的中年人顧繼安乃是府州兵馬都監,乃是顧氏僅次於顧繼遷的二號人物,他在眾人都傳閱過秘函之後,才沉聲盯著徐懷問道,


    “我等統共就這點人馬,如何去解得了太原之圍?就算虜兵在桃花衝、西嶺坳、在楊廣故道、在天門關都沒有戒備,我們確實出其不意,趁赤扈西路軍主力南下,殺到太原城外,殺看守太原的虜兵一個措手不及,暫時解了太原之圍,但胡虜騎兵縱橫馳騁極速,太原生變,迴援僅需三四天的時間,難不成我們這點人馬還要繼續填進去,去守已然糧盡的太原城嗎?”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從府州突襲太原,要橫穿嵐州,目前曹師雄在嵐州留有萬餘兵馬盯著府州、西山方向不說,從嵐州往太原,想要達到奇襲、突襲的目的,就隻能從楊廣故道插穿進去。


    問道是,楊廣故道太險了,他們進入嵐州,就會引起警戒,而這時候敵軍隻要在楊廣故道部署少量精銳,就有可能將他們東進的道路堵死,或者拖他們一兩天時間,以便更多的兵馬在楊廣故道東端天門關附近集結、以逸待勞,他們要有多少人馬才能殺穿過去,順利解太原之圍?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就是解太原之圍的意義是什麽?


    虜兵馳援會非常的快,突襲兵馬的退路在哪裏?總不可能指望三五千突襲人眾,身陷敵境之中還能對抗馳援迴來的赤扈人騎兵精銳吧?


    見顧繼安沒有斷然抗令不從的意思,而是質疑突襲太原的可行性,徐懷看了他一眼,便凜然說道:


    “赤扈人南侵在即,我等突襲太原,主要就是為朝廷分憂,就是要將一部分的虜兵主力吸引迴來,使之疲於奔命——這也是我們為大越效忠的時候,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所以我奉命前來,並沒有考慮自己能否安然脫身”


    倘若不想景王陷入不義,就不能再去公開討論擁立之事,景王趙湍也嚴禁再議此事。


    而在天下大勢局裏,太原十數萬軍民的死活則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徐懷不能說他此行是不忍心看十數萬軍民鐵骨錚錚守太原近一年寧死不降胡虜、最終隻落一個全城遭屠的慘烈結局。


    這隻會被顧氏笑作不成熟的衝動之舉,從而叫顧氏更有理由拒絕配合。


    河東那麽多城池都將陷入敵圍之中,他們能解救得幾許?


    一定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時也是景王趙湍與鄭懷忠都極力支持的理由,突襲太原就是為了牽製虜兵主力,化解汴梁即將遭受的壓力。


    這也是朝廷一直以來希望府州去做的,府州遲遲不做,鄭懷忠、景王就令徐懷來做。


    唯有這樣,鄭懷忠所部秦鳳軍與景王趙湍好不容易拉起來的嫡係兵馬宣武軍被虜兵再次攔在虎牢以西,最終沒能解汴梁之圍,才能坦然麵對天下人的指責。


    為此景王趙湍、鄭懷忠也都會各派遣數百精銳,聽從徐懷的節製,參與對太原的突襲作戰。


    當然,也唯有這樣的“大義”,才能迫使顧氏不得不配合。


    朝廷屢次下旨令顧氏從側翼牽製虜兵,顧氏出乎種種顧忌,找到種種理由沒有奉行,現在徐懷親率數千精銳過來,僅僅令顧氏配合行事,顧氏再推三阻四,他們就不怕朔州之事重演?


    又或者顧氏此時敢拒絕楚山卒進入府州?


    顧繼遷與顧繼安以及在座的其他人等相望片晌,才聲音沙啞的說道:“徐軍侯不惜以身犯險突襲太原,為朝廷分憂,大義凜然,府州斷不可能不全力配合,但徐軍侯及麾下兒郎皆大越忠骨幹城,任何一人在當下艱難之時,對大越都尤其珍貴,念安的意思,也是希望籌措越周密越好”


    “這個是當然,”徐懷見顧繼遷、顧繼安都相繼表態願意配合,他也放緩語氣說道,“鄭公、殿下使我領兵潛來府州,也是要我諸事多聽諸公的意見,同時也要我去聯絡契丹殘部,請他們一同出兵。”


    “蕭林石那老狐狸,怎麽肯出兵?”堂下當即有人不忿問道。


    在吸納西山蕃胡之後,蕭林石盤據西山,所領契丹殘族總計也就十萬人出頭一點,兵力也就一萬左右。


    而這是契丹最後殘剩的抗爭力量,經受不住大的損失。


    在形勢還沒有看到一絲曙光之前,蕭林石怎麽可能會將手裏最後的嫡係兵馬,投入到與赤扈人的拉鋸戰中拚消耗?


    契丹有什麽資格在朔州跟赤扈人拚消耗?


    甚至赤扈人有可能會驅使投降蕭幹或李處林所部來跟他們自相殘殺。


    顧氏能想明白這些,但不代表他們對契丹殘族占著麟州、府州北部地區卻不出半分力就滿意了。


    “殿下所令如此,不管怎麽說,我都得走一趟去見蕭林石。”徐懷說道。


    “蕭林石可未必有我們這麽好說話,徐軍侯還是小心為上。”顧繼安忍不住刺了徐懷一句,說道。


    顧繼安心有不滿,話也帶有一絲威脅的意味,徐懷隻是淡然看了顧繼安一眼,說道:“我還是那句老話,為朝廷大計,徐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話外音無非是說,此行有多大的風險,老子不需要你來提醒,老子就是將腦袋別褲腰帶上走進府州城的。


    老子既然敢帶這麽點人手走進府州城,就不怕孤身去見蕭林石。


    “雖說勸蕭林石出兵的希望不大,但蕭林石此時也應該不會為難徐軍侯。”顧繼遷緩和道。


    徐懷表現過強硬的姿態後,接下來還是商議前期的一些細節。


    顧氏需要立即提高府州境內的戒備,勒令所有的民眾都避入堡寨,行堅壁清野之策,並派出大量的斥候,清除堡寨之外的野民,包括混雜其中的虜兵奸細。


    這是方便更好、更隱蔽的接納突襲兵馬秘密進駐府州;同時進入府州的人馬都將換上府州軍的旗號、服飾,顧氏要下令府州主要的武將全力配合。


    東岸的府州僅領一縣兩萬人丁,有一座七堡組成抵擋北麵、西北麵之敵的防禦體係,如此地廣人稀,安排周密的話,三五千人馬潛伏進府州等候最後的出擊機會,是不難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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